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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我看着对方的反应怪异,也就有心逗她,意图寻个水落石出。我故意说:“真是佩服能屈能伸的人,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像我们这种太太们,闲着没正经事做,只顾吃喝玩乐,其实真比不上你们这等职业女性。”

  “唉!”阿顾长叹一句:“丁太太,你言重了,我阿顾几时有你这种福气就好,别的不说了,只是你的一句话就能调度很多人情事理,除非你不肯出手,否则,又什么是办不到的。我们呢,怎么同?开口求人,难比登天,不求呢,自己又着实不争气。”

  阿顾这么一提,我倒心血来潮,慌忙问:“我记起来了,前些日子,你不是提过希望你的老表可以调过包装部工作,现在怎么样了?”

  “唉,这真是好心着雷劈的一个现成实例了,亲戚托了我的事,我也只能在丁太太的面前求一求,丁太太答应相帮,是我们的造化。不愿意帮,或有时力有不逮的话,总不能怪谁?我那亲戚是母亲的侄子,一味在吾母跟前埋怨,待老人家早晚见着我,都罗罗嗦嗦,黑口黑面,叫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又不是大老板?烦得多了,真是连吃饭的胃口也倒掉!”

  我心上有点气,但不会张声。

  对方那句“或者力有不逮”实在非常伤害我的面子,只是真相未大白之前,我也不好再夸下海口,只轻轻地说:“待我再查看一下,是不是厂里头有什么人事调动的困难?”

  “若太令你为难,就犯不着了。”

  听上去似是客套话,其实是一针见血。

  做完头发,我打铁趁热,再上丁氏企业去。

  松年与柏年都在外头开会,我直趋管辖人事部的经理张华的办公室去。

  对方看我满脸不快,已知事有晓蹊,慌忙站起来招呼。

  “丁太太好!”

  我开门见山问:“张华,我前些时交带的两宗公事,你记得吗?”

  张华面有难色,问:“你是指把周冲调至包装部,又给另一位从大陆下来的郭广信介绍职业一事吗?”

  “你倒是记性不坏。”

  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张华的脸色凝重,竟没有再接腔下去。我于是追问:“情况呢?”

  “我已把丁太太的建议向冯日堂先生提交了。”

  “还未批下来吗?”

  “是批下来了,只是,没有照准。”

  “什么?”我惊叫。

  有点像给人家当众赏了两巴掌似,急痛攻心,整个人变了颜色。

  “为什么?”

  “公司不希望增加冗员,尤其是下层功夫者,更不可以养成互相依赖的风气,必须真正有需要才雇用员工,以便各施各职,各就各位。”

  “我不相信丁氏企业员工近二千,会有安插不下一个半个人手的困难,是故意与我为难才真?”我平一平气再说:“不是说越低级的文员跑腿越难雇用得到,求才若渴之际,如此的令关心你们人手的人失望,真不知安着什么心?”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对方辞穷。

  张华木然地站在我面前,很有种进退两难之势。

  无可否认,气氛是僵住的。

  迫虎跳墙,誓要破釜沉舟的话,我只能开仗,说:“请冯日堂董事来商议好不好?”

  张华当然恨不得一叠连声地说好,难得找到了这个下台的阶梯,急步走去找冯日堂,把个热辣辣的滚球交到他手上去,自己变得置身事外。

  作为大机构内的中层行政人员,最是为难。这点我倒是明白的。

  上层有公司政治斗争,必把他们做磨心,迫他们表态,下层有什么三长两短,又得周转调停,以能安抚下属,交代上司。

  这无日无之的公司斗争,有可能使人疲累至难以形容。不似我,偶然在丈夫的势力范围内耍两手,不过显显威风而已。

  我相信那冯日堂在听了张华的报告,一定会从牙缝里透出恨意来,心上连连以几句口里说不出来的粗言秽语来骂我这位盛气凌人的主席太太。

  我才不怕,偏要看他拿什么道理向我解释,以什么理由去坚持。

  冯日堂站到我面前来时的神色还是自若的,不愧是大将之材。

  他开门见山就跟我讨论这宗人事案件。

  “丁太太,公司的人事调动有一定的法则,也有固定的预算,我们不能不遵守,尤其是在上位的人,如果立了个不良榜样的话,恐怕以后会号令不行。”

  我差不多是气得发抖。

  对方的说话,无疑是指我在树立不良榜样。

  战云已启,也不是临阵退缩的时候了。

  于是我故作镇静,问:“例由人生,什么情况之下可以改变一条公司法例呢?”

  “丁太太是什么意思?”

  “香港政府法例,如要通过任何一条法例,提交立法局三读通过,即成定议,可以遵行。家有家规,国有国法。我们丁氏企业也有这种路途可走吧!”

  分明见到冯日堂脸上青红不定。立即答我:“若以本城政府处事的态度为例,政府屡屡在若干事上分明为了英资的利益,都不敢公然三读立法通过,而要假借人民的意愿,达到他们的目的,表示如果公然蔑视已定的成规,一定会惹起群众反感。”

  我笑,别以为拿社会政事的道理就能吓倒我。不见得我是个才疏学浅、孤陋寡闻的人,我有我的一套意念与理论,可予反攻,我说:“英国人最崇尚假民主,换言之,喜欢借刀杀人,往往制造群众舆论、煽风点火,他出口,让群众出手去达到政府之政治目的。我告诉你,我不耻这种行为。他们始终不够胆识,避免极权主义的恶名,所以终日挂羊头卖狗肉。我呢,我不怕,我认为资本机构内,拥有控股权的一方,可以享用一定程度的专利与特权,作一定程度上的为所欲为。如果连这一丁点的特惠利益都没有,是对大股东的一个不公平。

  “至于小股东,天,没有人拿把枪指着他们的胸膛,强要他们投资,他们若不投信任一票,倒不如将投资收回好了。”

  如果有录音机,重播我这一番演辞,相信自己都会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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