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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穆澄吓得竭斯底里地尖叫,然后整个人使劲地冲向房门。

  清的身手是敏捷快速的,就在穆澄飞扑过来的那一刹那,他把身子一闪,退到房门外面去,再把房门关上。

  穆澄拼命槌门,大力的、抽尽她体内每一分精力,集中在双手,槌着门。

  门,紧闭着,完全没有回应。

  外头与里头,都没有回应。

  空中只响超了穆澄自己的哭叫声。

  声音由大、而细、而微弱。

  穆澄整个瘫痪在房门前的地毡上。像在烈日下奔跑完的一头狗,不住的在喘气。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穆澄傻笑,她给自己说。这只不过是一场恶梦而已。

  连日来,只因顾虑太多。精神疲倦,最容易使人造梦。

  才不过在多天之前,梦见自己的书被人抛进大海里,怎么会有其事呢?结果不是白白被吓一场罢了!

  故而,只消盖上眼睛,一会儿再睁开来,就会发现。仍旧躺在八百呎的太古城小公寓内了。

  真是的,那小笼牢不知要陪伴自己多少年,要摔开它。老是摔不掉呢!

  过一阵子,一切就会得回复正常了。

  穆澄把身子卷成一圈,瑟缩住白地毡之上。

  过了好一会,她睁开眼,情况一点都没有变,她依然看到一个陌生的环境。

  穆澄紧紧的握着拳头,捶在白地毡上。

  她痛恨白地毡,生生第一次痛恨白色的一切。

  原来,穆澄是很钟爱白色的。

  她曾在买进太古城那间小公寓时,跟陶祖荫为了装修问题,生了颇大的意见。

  穆澄希望装修得一屋的白,图个清爽明亮,人生活其间,也会得轻快玲珑起来。

  可是,陶祖荫反对。

  理由是白色易惹尘埃,姑勿论穆澄如何保证会弄得家居清洁。陶祖荫只是不肯。

  为了免伤和气,穆澄迫得迁就。只要求丈夫让他把睡房额外处理。

  陶祖荫依然坚决反对,于是连睡房的地毡都是栈棕色的。

  不是白,绝对不是,是浅棕色。

  穆澄在此刻多么的渴望自己躺在浅棕色的地毡之上。

  她开始啜泣,开始嗔怪自己。

  作家真是太爱幻想、太爱制造故事,怎么可能因为一位读者曾给自己送过一大蓬的白色百合与星花,又因这阵子情绪起跌太大,就联想到人家把自己掳带幽闭起来了?

  她穆澄只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守着她一辈子。有什么用?

  一定不是一份喜悦,而是一份负累。

  无人在世上会嫌麻烦不够多的。等一会儿,幻觉就会自动消失。

  就算真有其事,那读者也不过是因为热情之故,跟她开一个玩笑而已。

  这个玩笑是大了一点。然,不相干,等会穆澄会给他说:她不再怪他了,只要他放她回去就好。

  自己那怄气的丈夫,再无心于妻子,也是会负起码的责任与担挂的。

  对,陶祖荫一定会四出找寻她,他到底是自己的丈夫。

  他甚至会报警。对,他一定会。

  穆澄告诉那个清,她丈夫是会设法来救她出去的。

  她要告诉他去。

  都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穆澄时而迷惘,时而清醒。

  她觉得困倦,而且饥肠辘辘,因而,穆澄轻轻的蠕动身躯,以抵销体内一种越来越难受的感觉。

  忽然,耳畔有着声响,有人开门进来。

  穆澄立即尽全力作了个翻身,打算在地上爬起来,立即冲出门口。

  可惜,太迟了。

  清已经将房门关上,并上锁。把那锁匙放在口袋里。

  情况似乎更糟糕了,现今只有他和她两个,一室共处。

  “澄,我来给你送饭。看,都是你喜欢吃的,清清淡淡的小菜。”

  清把一个托盆盛载的食物放到妆台上去。

  “来,坐下来慢慢吃,吃饱了再算!”

  穆澄望望那托盆的食物,再望望清。他没有说错,都是她最喜欢吃的小菜。

  穆澄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些什么?”

  “你在专栏内写过,我记得。”

  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份关怀比这一份更令人觉得恐怖与忧虑。

  “吃吧!饿着肚子,就想做什么都不行,是不是?”

  “你想做什么?”穆澄惊问。

  “你不是想吸一口新鲜空气。看看外头景物吗?那总要吃完饭再算吧!”

  “吃过饭,你就放我出去!”

  “好哇!我们一言为定。”

  穆澄怯怯地坐下来,开始吃饭。

  开头的动作还是缓慢的。但食物到了咀里,非但因为可口。而且饥饿的难受感觉一下子就像崩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于是穆澄大口大口的居然吃了个痛快。

  清一直静默地,仿如坐在画廊欣赏一幅名画的知音人,看着穆澄用饭。

  “吃完了!”

  楼澄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现在就让我出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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