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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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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样的,我向姊姊姊夫提出自了亲事,本来是不必教他出钱,也甚乐意,以为我自攒得些私房,谁知一看银子,姊夫接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上面凿的字号,大叫一声:‘不好了!全家都有祸!’……你们想想,姊夫是个怕事之徒,怎不马上拿了银子到官府自首去。官差提我问话,我只道‘一概不知’,然后他们追逼之下,方把这宅子供出——” “你也以为我俩是贼?” “连官差也查出不是了。” “在官差未查出之前呢?”我忙问。 “小青,泡壶茶出来。”素贞打发我走。她在我耳畔,带点央求和威胁,我也分不清是央求抑或威胁了,“我的事,你别管。” 我叹一口气。 撮了茶叶,好好一泡。 唐代饮茶十分讲究,陆羽还写过一本《茶经》来精研细品,那时用的是煎煮法,到了本朝,则改为泡饮法了。我泡的茶,自是最极品的好茶,那还是头春龙井呢,摘于清明节前,嫩芽初迸,形似莲心。明前龙井,又称为“莲心”,我把茶端出去。 又听得许仙在道:“……我一生一世,都待你好,请放心。我许仙永远不会二志……” 哈,怎的这个男人,起誓成了习惯?我失笑起来。 这条叫“莲心”,但喝茶的二人,莲也是莲,并蒂的,剔去了苦心。话由他说尽吧,我无话可说了。 一生一世? 人的一生一世,才不过数十年——最慷慨的男人,也不过爱你数十年。何况,“一生一世”那么重的赌注,有谁会全下了?但素贞,她的一生一世或许是无穷无尽的:千年、万年、十万年……即使许仙付出了一生,他还是以小博大,抛砖引玉。 “相公请喝茶。”素贞被他看得羞涩了,只支使他喝茶,好等他的视线转移。这样看下去,只怕她要昏了。 素贞也喝茶。心有灵犀的男女,不约而同地,连举杯的姿态都是一致的——他们自己一定不觉。只为旁观者清,我也看得怔住了。爱侣都心心相印,多美满。日子久了,不知如何?一生一世? 他俩又一齐放下茶杯,说着以后的日子。 “相公,此地出了一点事,令我心中不快,想你也体谅,我不想久留于此。”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到苏州去。” 许仙意外地道:“到苏州去?” 难怪他意外。一下子要他离开了亲人,离开了故业,离开了久居之地。不过是一个平凡人,怎禁得起变易——何况,不是我刻薄,他有啥能耐另起炉灶? 许仙也算有骨气: “我许仙虽穷,但也有养家活口的责任,清茶淡饭三餐不忧。娘子要是眷爱,我俩何不在此扎根。” 因他这样的一番话,我对他又改观了三分。别看他文质彬彬弱质纤纤,也不似个爱捡便宜的。 素贞比我聪明,且中间又牵涉到爱情,她高兴他这样说。 “相公请听我的,”素贞婉言,“我自小倒有点医事上之识见,会得治病开方。要开药店,一来此地全是你熟人,恐生嫉妒;二来,苏州离此不远,你在该处立业兴家,也好让姊姊姊夫另眼相看……” 她还未说下去,我便代言:“三来,姑娘有近亲在苏州正有一药店出顶,现成的店子。” 素贞欢喜地朝我点点头。我俩同一阵线了。她很安慰。 许仙还有什么好顾虑呢?今天他送来了一把扇,对了,是异色影花藏香细扇。因这扇,把情焰扇起。 许仙又不走了。 每个男人最终目的都是“不走”,只看他支撑到什么地步。每个女人最终目的都是男人“不走”,只看她矜持到什么地步。 我只好走了。 一直以来,她身畔是我,我身畔是她。同吃同睡,连洗澡都在一起,但此后,我要把这位置让出来了。 庭院深深,露湿霜重,我在二人世界以外,见他俩携手共入纱厨。素贞放出迷人声态,颠鸾倒凤。一条蛇,如何令得男人快乐,我明白了。 一个女子,无论长得多美丽,前途多灿烂,要不成了皇后,要不成了名妓,要不成了一个才气横溢的词人——像刚死了不久的李清照……她们的一生都不太快乐。不比一个平凡的女子快乐:只成了人妻,却不必承担命运上诡秘与凄艳的煎熬。 素贞依依送许仙出门,着他回家打点一切,好辞行往苏州。 我在二人身后,不是不羡慕。但我比素贞多了一重冷静——素贞心底莫非也有隐忧?他可以一去不回,要是他不回来,素贞怎奈他何?天下女子都要吃这个暗亏。要是他回来,谁保他天天都深情若此? 是的,送的时候甚是忐忑: “相公记得……” 幸好结果是在拱宸桥边,上了一条船,三人顺风,抵达苏州。 谁知刚抵苏州,此地已有暴雨成灾。 大雨狂下三天,汇成巨流,发生激昂雄伟的雷鸣,大水滔滔,石子皆碎裂。 它又如伸着长腿,一蹬蹬到天涯。大水混着泥屑、砂石,向人间直灌。 屋子冲塌了,庄稼浸坏了。水深及膝,上面浮着猫狗和婴儿的尸体,发胀发臭。 病人和伤者躺在大木盆上,急急延医,但失救的太多了。 瘟疫蔓延。 老百姓染上了,全身都起红斑,还发热发冷。 我们的药店置在观前街,号“保和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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