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李碧华 > 潘金莲之前世今生 | 上页 下页 | |
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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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时务的May便大声问: “我二十了。你们谁比我小的举手!” 气得李萍面色一变。 单玉莲在这个危急关头,生怕人问她,只好溜掉。青春的世界,现代的社会,开放的社交,完全没有她立足之地。 溜得到那儿呢?此处是她的“家”。即使住在外边,她的丈夫还是喝这儿的井水长大的,生为武家人,死为武家鬼。三十岁之前是最好的死期?——小女孩真势利! 才一转身,意见到在那水井旁,武龙正跟一个女人在聊着。莫非她是阿桂?就是那个买了假身份证,来投靠武龙的汕妹?武汝大说:“也许嫁给他算了”的那个阿桂? 她看来已经没有汕味了,烫了发,穿着窄得拥抱着双腿的牛仔裤,身材裹在窄T恤中,玲珑浮突。来得香港,可见也是有办法的江湖女。难怪死抓住武龙不放了。 一见这阿桂,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的她,非常的不高兴。 双方未曾交谈过一言半语,已经不喜欢了。像是前生的夙怨,是吗?越来越不自在。 武龙见到她了。 他正想领她过来,单玉莲视若无睹、旁若无人,转身就走,才不要见她。 潘金莲听见桂姐来,把角门关闭,炼铁桶相似。才不要见她。 西门庆吃她激怒了几句话,回来便要用马鞭打潘金莲了。她被逼褪了衣服,地下跪着,只柔声大哭。 他无法可处,且不打她,却问她要一绺儿好头发,说要做网巾,她不虞其他,便由他齐臻臻剪下来,用纸包放在顺袋内。 谁知他竟用来回哄桂姐。桂姐走到背地里,把头发絮在鞋底下,每次踩踏,不在话下。金莲自此,着了些晦气,心中不快,恼得难以回转。头疼恶心,饮食不进。 就是这个女人。 她又来跟她争夺所好了。 单玉莲但觉今天是末日。所有的冤家都济济一堂——走投无路,被人一手生生抓住了。 Simon用力一扯,单玉莲又落到他手上去。 那个友谊小姐一手一套的戏衣,正在趑趄: “Simon,阿Moon迟到呢,剩下这两套,我穿那一套?” 摄影师问: “要不要等齐人才试位?” Simon把单玉莲扯过来,不问她意向,已信手拈来戏衣: “我有一个现成的,何必等她?” 先把一套放在她身上端详。再拎另外一套比划,亏那友谊小姐真是忍耐,给她什么也就接受什么。到底跻身这个“集团”是不容易的。排名排得最后,便要忍让点。 单玉莲气恼了。 为什么要任凭他摆布?不肯就范,手一挥,拨开他。只推说: “我不来!” “Shut up!” Simon向她暴喝一声。 全场都静止了。 欺善怕恶的女人们,都是这样犯贱。他命令着助手,权威地道:“给她化妆!” “阿Moon若赶来了,怎办?”化妆师担心地问。 “谁是阿Moon?” Simon一脸寒霜:“从此没她的份!” “化那一个?” “潘金莲。” 单玉莲听见这三个字,好奇地问:“潘金莲是谁?” “你不要理是谁,我叫你扮你便扮!” 单玉莲噤声。 开始上妆装身了。 先把脸搽得雪白,嘴儿抹得鲜红。然后戴上两个金灯笼坠子,贴着三个面花儿。 镜前,把头发梳理好,打了个盘鬈的‘黎髻’结成香云,周围小簪儿翠梅钿儿齐插。排草梳儿后押定型,斜戴一朵红花。 再给她穿上沉香色水纬罗对衿衫儿,短衬湘裙碾绢绫纱,五色挑线,裙边大红光素缎子。缠了一双假小脚,穿红绫高底金云头高鞋,上绣金丝玉蟾宫折桂—— Simon持着一杯好酒,增加灵感。一壁品尝,一壁惊艳。众人非常的诧异,看不尽女人的容貌,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款款而立,那小脚伶俐巧妙地袅娜而过,细步香尘。一回首,红馥馥朱唇,白腻腻粉脸,燕懒莺慵,风情万种。 镁光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杏脸桃花,简直是金莲再世。 摄影师正向Simon示意,他的眼光独到。但Simon目无余子。 是她!就是她! 淫心辄起,伺机攻其无备。 他随手拈起一柄道具扇。红骨、洒金、金钉铰川扇儿。身上带了药,洒在酒中,把杯子一荡,仰头把酒喝尽。 单玉莲风流地倚墙而立,由得Simon动手帮她整装。 也不是整装,而是一忽儿用扇柄儿撩弄她香腮,一忽儿把钮儿解了又扣,一忽儿“嚓”地打开了洒金扇面,道具上面书了一行字:“红云染就相思卦”。又“嚓”地合上。 他用扇儿拨过她的手。 她暗地里纤指便抓住扇柄儿。抓住它。柔力一扯。这小小的鹊桥,把二人引渡至一个没人到之处。 她尾随他。 二人俱如古人,便被绵绵花债所驱,来到“翰文阁”。 离开了临时布置的布景道具林,上了一座大楼梯,在树堂的后进,有个阁楼,便是清朝以下,梦想荣登状元榜眼探花金榜上的书生,苦读之处。 当中悬了一个大匾,金字“翰文阁”。两旁对联只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古老的书房和现代的监狱,都用作互勉之语。对联已因残旧,略有剥落。但因后人勤加揩拭,倒也窗明几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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