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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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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老婆歇斯底里,又抡起一根扫帚,企图抢救。不过一大十来岁的毛头,锐不可当,把她逼到楼上,一层又一层。到了最高层,她无路可逃。一个家庭主妇,便只好耸身跳下来。没有了双手的作家,看不到这一幕惨剧。他早已昏死了。 蝶衣和小楼,木然地注视这台戏。 “古人”们在赤日下,人人步履慌乱。 小楼轻喟: “唉,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蝶衣悄道: “兵家胜败,乃是常情,何足挂虑?” 红兵见二人交头接耳,一记铜头皮带抽打过来,蝶衣珠钗被砸掉。 他只下意识伸手去拾。手背马上被踩一脚。几个女将向他脸上吐口水唾沫,骂: “妖孽!走!不准拾!” 小楼见状,一时情急,欺身上前挡一挡,唾沫给溅到他脸上去了,如流。他用臂拭去污物,用力了一点,此举触怒了红兵,一齐把他双臂反剪,拳打脚踢。 蝶衣忘形: “师哥!” 小楼忙用眼色止住他,示意别多事,便忍疼收受了孩子的拳脚。蝶衣恐怖地看着那批红兵,都是母生父养,却如兽。 也许是被弃掉的一,当初那个血娃娃,他死了,轮回再来,长大后,一心整治他。是其中一个?面目看不清楚,但整治小楼,等于双倍对付他。蝶衣挤过去,硬是接了几下,一个踉跄趴倒在地。 尊严用来扫了地。 他几乎,就差一点点,沾到珠钗的影儿,它被踩烂了。 傍晚。 门外飞跑进来菊仙,她还挂着“反革命黑帮家属”的大牌子,扫完街,手中的扫帚也忘了放下。 进门就喊: “哎呀——小楼!” 赶忙帮他褪汗衫,有被血黏住,凝成一块黯红的狗皮膏似地,得用剪子,一绺绺慢慢的剪开来。不能用强,因为伤口连布纠结了,热水拭了拭,菊仙心疼,泪汪汪。滴进热水中。 小楼迄自强忍,还道: “这点皮肉,倒没伤着我。可恨是拿人不当人,寻开心,连蝶衣这样。手无缚鸡力气,都要骑在他头上拉屎似地——” “你呀,这是弹打出头鸟!”菊仙恨:“招翻了,惹得起吗?” 末了,一定得问个究竟。 “就只晓得为他?有没有想过,要真往死里打了,撇下我一个!” 说着猛力一揩,小楼急疼攻心。菊仙不忍,按揉伤处。 “要不是想想你在,真会拼掉他两三个算了!” “千万别——” 正耳语着,不知人间何世。外面冲来一红色小将,哗啦撞开了门。 其实,夜色未合,拍门撞门声已经此起彼落了,不管轮到谁,都跑不掉。到处有狰狞的怒斥,他们捣毁、砸烂、撕碎……,最后焚烧,是必然的功课。——除非见到中意的,就抄走,由造反派分了。 红兵抄家来了。 先封锁门窗,然后齐拿起语录本。为首的一个,看来不过十四五,凶悍坚定,目露精光。领了一众念语录: “凡是反动的东西,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他吩咐: “来!同志们!我们来扫!” 于是翻箱倒柜。见什么毁什么。 最痛快是击碎玻璃,声色俱厉,铿锵而奏效,镇住不甘心的阶级敌人。 这一家,没字画,没古董,没书,没信。……这是一个空架子。也得砸! 小楼紧捏着菊仙的手,二人并肩呆立着。他另一只手,握拳透爪。 咦? 一把剑。 一个红兵见到那把剑。 它挂在墙上。 毛主席像旁边。 所有人刷地转头仇视着段小楼。本来怅怅落空的脸重新燃烧起来了,他们抓到把柄了,好不兴奋。像饿了四五天的人忽地挟着一块肉骨头,生生按捺了欢欣,换过张夺命催魂使者的宝相,嗓音拔尖了好多。 怪笑: “啊哈,这剑是谁的?” 未及作答。 夜更深沉了。如无底的潭。 京城中没一个能够好好熟睡的人。——整个中国也没有。 黑暗迎头盖面压下来。两个红兵灵机一触,商议一下,马上飞奔而出,任务伟大。 蝶衣被逮来了。 三个人,被命令并排而立。 冷汗在各人身上冒涌淋漓,都呆立不动。拈量着该怎么应付? 首领怒问: “说!这剑分明是反革命罪证,大伙瞧着了,搁在伟大领袖毛主席身畔,伺机千斩万剐——” 小楼一瞥菊仙,蝶衣看住它,三个人脸色陡地苍白,在荒黯的夜晚,白得更白,如僵死的蚕,暴毙的蜈蚣,再多的肉足,都走不了。 ——这可是滔天之罪呀。 “不!”菊仙尖叫着。 “是谁的剑?” 菊仙为了保护她的男人,在自己的屋子立,搜出反革命罪证,小楼怎么担戴?他已经一身里外的伤了。菊仙一点也没迟疑,直指蝶衣: “这剑是他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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