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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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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从践踏别人中得到快乐 被称为“四年级、五年级前段班”的我这一代,彷佛是山里部落的住民,抬头有天,脚下有地,就这么信任着,但现在,泥石流来了,我们该逃还是死守到底? 回顾我们的成长,虽生于清贫年代却怀抱改变社会的理想,少年时期的我们背上都有一条自我鞭策的鞭子,奋斗,渴望,愿意吃苦,穿着不合脚的布鞋(我们的上一代穿草鞋,再上一代赤脚)离乡寻找拼搏的机会。我们吃过什么样的苦头,从来不让父母知道。 我们这一代可能也是保有家族观念的最后一代。处在大家族与小家庭的分隔岛位置,虽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却对父母与家族长辈怀抱着浓厚的亲情。所有上一代认真护守、交到我们手上的礼仪祭典、为人处世之道都储存在思维脉络里;我们对“奉养父母、尊敬长者”有感觉,对“人格修养”这四字有感觉,对“知书达礼”有感觉,对“温柔敦厚”也有无比向往的感觉。 这些,够了,已能解释为什么当我看到那两件事时,心会隐隐作痛。 电视上,一位女“立委”以傲慢态度、具羞辱性的言词质询一位学术机构的女副院长;这位饮誉学界、健康状态不佳的老前辈,如遭乱棍痛殴,站在台前,气极攻心却无力反击以致露出绝望的表情。女“立委”打得过瘾,咄咄逼人,如逼问一级战犯。 看到这一幕,我的脑海因浮出“践踏”二字而急遽结冰,打了寒颤,看见冷酷地狱浮现于人间。 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人? 如果这是对的,那么我们心中积存的对仁厚的向往,算什么呢? 难道,这些向往早就被政商名流、权威人士弃如敝屣,早就是个笑话,只有我不知道还在念念不忘? 不多久,务求惊悚的新闻果然搜到一则惊异事件。 老人照护中心,几名小护士对一位重残卧床的老爷爷戏闹,逗他拿饼干,言语轻浮,满室嬉笑,更将这一段过程录下铺在网上“以飨好友”,说是留作纪念。 纪念什么?纪念一个人虽然老了残了,还有剩余价值,可供年轻人当作玩具取乐?还是标志在这个翻脸不认人的时代,人心可以邪恶到什么地步? 如果躺在床上的是院长的爸爸,小护士会这么闹吗?如果那是她自己的爸爸,她会这么做吗?如果躺着的是她自己,她还会觉得这是可供纪念的欢乐的片刻吗?如果,在职场权力的考量下,她不敢,在亲情考量下,她不准,在自身感受考量下,她不愿,何以对一个重残老人,她竟敢竟准竟愿了?层层剥开之后,看见的不是欺负弱者的邪恶力量是什么? 道德的泥石流轰然冲下,我这一代逃不快或不想逃的,注定被埋。 然而,如果“从践踏别人中获取快乐”是政商、媒体的时尚游戏,是市井小民的家常小吃,则我情愿找一个小山洞自埋。浊世滔滔,隐在无人搭理的角落里,享有安静的黑暗,胜过与一群脑满肠肥的俗夫赤裸裸地泡在溷汁与唾沫相混的温泉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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