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九把刀 > 这些年,二哥哥很想你 | 上页 下页
六三


  “我不知道,机会是一半一半吧。今天礼拜六,礼拜一妈挂早上的号,在彰基血液肿瘤科,你回台北后我们就一起开车回彰化,礼拜天一整天都在家里陪妈妈。之间如果你有事情……就先推掉。”

  “好。”

  我一言不发挂上电话,闭上眼睛。

  这阵子我太会哭了,一下子眼泪就满了出来。

  广播社社长大概察觉到我的情绪起伏,也不再跟我说话了,任我静静地闭着眼睛哭。我很庆幸他没有出言安慰我或什么的。

  常常人在最不知所措的时候,需要的,不是陪伴,只是想哭而已。

  回到台北,毛毛狗陪我在西门町吃晚饭,安慰我一切都没事的。

  整顿饭我吃得失魂落魄,在讨论怎么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能说:“谢谢你今天陪我,我脑子真的很乱。”

  毛毛狗一脸的了解:“公公,你们家那么好,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的。”

  “希望这样。”我很没精神:“我在想,要不要从台北搬回去,多陪我妈。”

  “……喔。”她低着头,叉子慢慢地卷、卷、卷,卷满了面条。

  隔天我们三兄弟一早就开车回家,一路上气氛都很凝重。

  但一下车,就开始嘻嘻哈哈的。我们讲好了,要联手让妈安心。

  我从后面搂着妈妈,说:“妈,不要紧张啦,没事的,我们明天就是去看一分普通的报告,然后就回家休息了。”

  “……”妈没说什么,拍拍我的手。脸上很疲倦。

  Puma见我回家,兴奋地对着我一直叫,我狠狠瞪着它,希望它别吵了。

  晚上睡觉时,我跟大哥的房间隔了半堵墙。

  “妈一定要没事。”我的脚勾着一直乱动的Puma。

  “放心吧,一定没事的。”大哥故作轻松,这是我们整天都在做的事。

  久久,没人说话。

  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会战战兢兢站在血液肿瘤科外面,等着医生开门。

  翻来覆去,我睡不着。

  眼泪一直涌出来,鼻涕塞满,只能用嘴巴勉强呼吸。

  大哥听到了,叹气:“你干嘛哭?”

  “我只要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跟别人说一句话……我就没办法不哭。”

  “什么话?”

  “……我没有妈妈了。”

  几秒后,大哥也哭了起来。

  那年,很痛。

  我们全家人都很痛。

  报告出来,全世界都在下雨。

  时间很奇妙,将我们三兄弟的人生旅程一齐拉到同一条线。

  高中联考、大学联考都考到火星的大哥,已经是北医博士班最后一年,这几年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点数远远高出毕业需求好几倍,打破了该所的历史纪录。明年,肯定是去当兵。

  我虽然志不在研究,论文写得拖拖拉拉,毕竟也念到了社会所的极限研四,今年再不毕业就不用毕业了,直接去当兵。

  三三是师大生活科技所研二,这也是他研究所最后一年了,把论文交出去后,就得参加教师甄试。不管有没有上,都要去当兵。

  妈养的三个孩子,都长大了。

  快要一起毕业,快要一起当兵。

  可妈生病了。

  此时此刻三兄弟最重要的事,就是照顾妈妈。

  有空的话就一起聚在医院,学校有事,就轮流陪妈妈做化疗。

  少了老婆的爸顾店很辛苦,没了媳妇煮菜的奶奶也很辛苦,家里的气氛一直非常低迷。每次我从医院回到家,就很想快点轮回医院,因为那里才可以看得见妈妈。

  很多人都误以为我是个硬汉,但其实我很爱哭,尤其那段时间我活得像一个娘炮,有时骑车骑到一半也会掉眼泪,想到关系不明确的毛毛狗,心情又更加沉重。

  人生真的看不到前方,因为我睁开眼睛都是模模糊糊的泪水。

  “公公,要加油,自己要找时间休息。”毛毛狗在电话里叮嘱。

  “谢谢。”我吃着搅拌了眼泪的鼻涕。

  而医院则是个一定要笑的地方。

  我们三兄弟讲好,在妈妈面前就是搞笑就对了,要给妈妈信心,笑久了,自己也会笑出信心。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坚持在妈生病的时候,每一件该做好的事一定要做好,最基本就是每一个人都要如期毕业,因为妈非常重视我们穿上硕士服与博士服的样子。

  对我来说一定要做好的事还多了一件,就是维持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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