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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瞧,说着说着就来劲儿了。”英子教训说:“当你真的尝到苦头时,才能体会我说的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冒名顶替,住这一套房子?”丰子不解地问。

  “别急,听我说嘛!”英子站起身来,到冰箱里取了两筒可口可乐,把一筒递给了丰子。

  ‘爸爸在国内也可能和你讲过,我虽然在日语学校报了名,可有两三个月没有去上学了,我这边工作很忙……而且在联系可能要长期留下来……”

  “那你就别去日语学校学习了!”丰子觉着这事太简单不过了。

  “瞧,又冒傻气了!”英子不耐烦地说:“日本政府办事是十分刻板的,全部按着条条框框走,来日本学语言的,在日本滞留最多期限是两年。两年中在学校里要有出勤率,缺席次数多,被学校除名后,就失去了在日本滞留的权利。知道吗?目前我正面临这种危险!”英子显得有些激动。

  “你刚才不是讲正在联系要长期留下来,那就快点办呀!”

  “谈何容易,唉,怎么对你说呢?!一时也难以讲清,现在就处在这样的过程:一方面还没有谈妥,一方面就要被除名。这样每周你除了到自己报名的日语学校读书外,还要抽一定时间到我的日语学校去上两次课,其实就是报个到,点个铆儿。”

  “用你的名字?”丰子不解地问。

  “当然,你就是我的替身。咱们有这先天的条件,我平时穿的衣服都在箱子里,头发样式可以按着我的像片去梳理,日语学校的学生流动也是很大的。可你总可能碰到一些认识的人,……这样我要把日语学校的情况和一些可能遇到的人和事情讲给你听……”

  丰子顿时紧张起来。仿佛一个演员在听导演说戏,让她扮演一个对她来说难度极大的角色,她自己都怀疑是否能够胜任。她不断地打断英子,提出一些问题,其目的是想力争做好“替身”。谁想她的问题,往往受到英子的申斥和嘲弄。

  两人争争吵吵,要不是晚点汽车有限制,她们不知要争论到什么时候呢。

  英子走后,丰子才发现自己给她带来的两封信和装着像片的口袋都扔在了地上。她希望那是英子走时穿衣服太匆忙,从上衣口袋里滑到地毯上的……

  三 替身

  出乎丰子的意料,比她自己想的要顺利得多了。

  不过这应该感激英子。她是一个出色的“导演”,有着高超的说戏本领,凭着实物,(英子是个有心人,早就拍下的日语学校的照片和描绘的路线图),再靠着她那生动的语言,丰子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日本语学校。

  丰子牢记英子的嘱托,心中默念着:昂首挺胸、旁若无人,坦荡荡地闯进了校门,然后拾阶而上,耳边有英子的话,做带路的向导:

  “……三楼,进楼梯左手边的教室,坐在靠窗的,从前边数第五个位子上……”

  “……面带笑容,避免讲话,深深的行鞠躬礼……”

  真是天助人一臂之力。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丰子觉着那已经蹦到嗓子眼儿的心脏,又安然地回到了原位。当她落座后,仿佛觉着有一个胖胖的男学生,还殷勤地向她打招呼,她自然也回头报之以微笑,一切都顺利。

  当老师走进教室时,她稍稍感到有点儿紧张,男老师那样子、身材、发式、甚至戴的黑边眼镜,都非常像南云隆,就连长相,浓黑的眉毛、狭长的眼睛、有棱角的嘴……她心中有点儿纳闷儿,在飞机场她只是远远地看见他,并没有看清他的脸……怎么会知道长相呢?莫名其妙!

  她突然意识到他那锐利、讥讽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他的嘴一启一合的……丰子竟然听不见声音,她十分着急,后来才发现她没有听懂他在讲什么。但丰子真切地感觉到他确实在对自己讲话。因为全班人的头都齐刷刷地扭向了自己,她手里拿着英子交给自己的日语书,连翻到哪一课都不清楚……她顿时觉着慌了,她想站起来立即冲出教室,但她坐的位子离门太远了,她突然大喊起来:

  “我不是英子,我是丰子……”

  她一下子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了。房间里漆黑,她觉得眩晕,辨不清方位,自己究竟是在哪儿?最先映于头脑的想法是在家里,奶奶就睡在自己的隔壁,惊悸的心顿时踏实了许多。但当两眼适应了黑暗以后,她看清了刀把形房屋的轮廓、那靠墙的桌子和身子下面松软的床垫……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睡在东京的郊区,孤单单的一个人,她竟无法安然地躺在床上,猛地坐了起来,一下子开亮了灯,她害怕自己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中被吞没了。

  台灯柔和的光线将房间里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把她残存的那一点点幻觉都驱逐光了。她确确实实是一个人,睡在一个陌生的国家里、陌生的地方。她的心里觉着空荡荡的、无依无靠的,一种委屈情绪紧紧地攫住了她,丰子想放声痛哭,可惟恐惊动了邻居。英子告诉她,隔壁就是一个在米厂打工的伊朗人,每天起得很早。丰子可以听见抽水马桶冲水的声音,由此推断,这建筑的隔音设备并不十分完善。她由床上站起来,在房间里光着脚,轻轻地踱着。

  两天来经过她的打扫,规整,房子里已经非常整洁了。房子里的一桌一椅、都摆放的整齐,擦洗的很干净,连门旁一处凹进去挂衣服的地方,丰子也用漂亮的风景画报糊好,将自己的、英子的衣服一件件悬挂的十分整齐。她喜欢干净,这点和英子不同。英子不拘小节,常常丢东西,把屋子搞得乱七八糟的。在家有奶奶和丰子帮助“擦屁股”收拾。

  妈妈却偏袒她说:“什么人什么命,英子有福气,不用动手!”

  丰子花费力气最大的是厨房,将锅、碗、瓢、匙上的油腻都擦拭干净……两手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洗涤剂中,都泡白了一层皮。还有乌七八糟的洗澡间。在清扫澡盆和马桶的缝隙时,竟发现了避孕套,当时她心里一怔,后来想,说不定是英子上任房客留下来的……

  丰子心里别扭起来,她感到自己落入了陷阱,而诱骗自己落入深坑的不是别人,正是英子。如果猎物没有意识到被监禁在牢笼中,它们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可一旦确认自己被剥夺了自由和圈定了活动空间,它们要嚎叫、狂奔、甚至不惜以肉体之躯去冲撞樊笼,以争得一时的自由……丰子正历经着这种吞噬她的躯体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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