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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这要什么说法?自己亲人,派个人去探望,还非得要说出个道理来吗?”

  “去一趟好些盘缠。”李婆婆没有再说下去。

  小王妈自能喻得其意。开贺虽说受礼,其实有限,酒筵之费贴出去不少,酬神演戏更是大手笔。算起来,李婆婆卖地的钱,已是十去其九了。

  既然出于自己的建议,当然要慷慨一下,“盘缠,婆婆不必管!”她说,“我来想法子。”

  盘缠有了着落,可是谁来用这笔盘缠,却成了难题。不是心腹,不能托以这样的重任;不是能干的人,又不能担负这样的重任。两个人想了半天,小王妈想到一个人。

  “这回办事,都请黄委员出面;一客不烦二主,我看只好仍旧求黄委员辛苦一趟。”

  “不知道他肯不肯?如果肯,那是再合适不过。黄委员有头有脸的人,而且,”李婆婆说,“他跟三爷老同事,见了面也容易说话。”

  一语未毕,门外有人接口:“不好!”是蔼如的声音。门帘一掀,她踏进来说:“我都听见了。不必请黄委员,他不合适。”

  “怎么呢?”李婆婆有些困惑,“你倒说个道理我听!”

  蔼如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面色显得苍白,坐下来喘一喘气,手按着胸口,彷佛心痛似地。李婆婆与小王妈无不大惊,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回事?”

  蔼如摇摇头,把手放了下来,低低地说了句:“家丑何必外扬!”

  “唉!”李婆婆重重地叹口气,“你就是死好面子;情愿眼泪往肚子里吞。”

  “不往肚子里吞,莫非跟不相干的人去哭?”

  小王妈不愿听这些话,也不愿她们母女为此口角,所以提高了声音问道:“小姐,那么你看请谁去呢?要不,我去走一趟。”

  “你又没有进过京,妇道人家,诸多不便。”蔼如答说,“你去,不如请老马去。”

  马地保已为她们母女视作“自己人”,不必顾虑“家丑”会外扬。可是,李婆婆却有疑问:“老马恐怕也没有进过京;再说样子也不大上台盘。”

  “只要他能办事就行。老马人很能干,又识字。还有,我家的事都在他肚子里,他知道该怎么说。”

  想想也不错,李婆婆同意了。小王妈却认为还该问一问马地保本人的意思。

  “那当然。”

  于是唤阿翠即刻去请来马地保;由李婆婆先开口,说要请他进京一行。

  “好啊!”不待李婆婆把话说清楚,马地保就兴奋了,“我老早就想进京玩一趟了!”

  “慢点,老马!”小王妈立即提醒他,“可不是请你去玩的。”

  “我知道,我知道!当然是有事。可是去送信?”

  “信是要送的。要紧的是,请你去看看情形。”蔼如很吃力地说:“洪三爷从点了状元以后来过一封信,到现在两个多月,再没有第二封信。不知道他是不是公事太忙?想请你去跟他见个面。”

  “嗯,嗯!”马地保问:“见了面怎么说?”

  见了面该怎么说呢?说李家母女惦念他?这样的话,不说也不要紧;而要紧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蔼如想了好一会才回答:“你听他怎么说。”

  马地保将这句话,揉合在他有关洪钧与蔼如之间的所见所闻之中,细细体味下来,领悟到她的难言之痛,便点点头说:“你要跟洪三爷说什么,请你自己写在信上。我只看他的神气,听他的话。”

  这个回答,李婆婆和小王妈都未能领略涵蓄在内的意思,蔼如却欣然称许,“对了!老马,”她说,“你就这样最好。”

  “那么,”马地保问:“那天动身呢?”

  这次是小王妈作了答复,“越快越好,请你今天就去打听船期,有船就走,到天津起旱。”她问:“老马,你看要多少盘缠?”

  “这,这我可不知道。”

  “我知道。”蔼如接口,“请你去打听了船期再回来。”

  “好!”

  “喔!”马地保已快出门了,蔼如又将他唤了回来,有句话叮嘱:“这件事,请你不要跟人说起。连马大嫂面前都不必提。”

  马地保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我懂。你放心好了。”

  ***

  马地保的行李很简单,铺盖以外,一只藤箱,旧衣服中裹着棉纸包裹的四样文玩:一具竹根雕花的笔筒,一只白玉水盂,一方水晶镇纸,一柄象牙裁纸刀。是蔼如平日所用,特地托他捎给洪钧,名为“伴画”,其实是打算着逗起洪钧的睹物怀人之思。

  一路省吃俭用,到了京师崇文门外,马地保不敢进城。因为他听说过,崇文门的税官,吃人不吐骨头,仗着“崇文门监督”一直是王公亲贵充当,靠山极硬,有恃无恐,连外省的督抚都不卖账,他一个小小的地保,怎敢去捋虎须?因此,沿着东河沿往东,在北小市找了家极小的客栈住了下来。

  巧的是这家小客栈的掌柜,正是山东人,姓佟。佟掌柜很照顾这个初次到京的同乡,将他安置在靠近柜房的屋子,然后问起来意。

  “我是替人送一封信。”马地保答道:“长元吴会馆在那儿?”

  “在西边。”佟掌柜问说:“你要找谁?”

  “洪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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