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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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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台的回信,来得出乎意外地快。拆开一看,才知道蔼如的这封信,专为贺喜,封缄时还没有接到他的信。 大魁天下的喜讯,是由报房报去的;锣声到门,轰动四邻;不久更轰动了整个烟台,新任的登莱青道刘达善,福山知县吴恩荣,都鸣锣喝道,专程到李家道贺。蔼如自道慌了手脚,亏得海关上的黄委员赶来,代为接待,才不致于失礼。如今就请黄委员主持,挑定五月初八黄道吉日“开贺”。接着还要到各处庙宇酬神演戏,只怕一个月还忙不了。她用词若有憾的语气说:所到之处,无不注目;指指点点说是“状元娘子”来了!十目所视,实在令人受窘。 这使得洪钧又兴奋、又有意外之感,想不到烟台的官场,如此礼重蔼如。但深一层去想,不是礼重蔼如,是礼重“状元娘子”。有此一日,足以报答了。 这比韩信的千金报德,更令人爽心快意。洪钧在想象开贺之日,蔼如盛妆吉服,殷勤答礼的那种不逊于任何世家名媛的娴雅仪态,直要从心里笑出来! *** “文翁,”张司事的神色,在诡秘中带着些忍俊不禁的意味,“说个笑话你听,烟台出了一位‘状元娘子’!” 这那里是笑话?但当笑话来说,就不能不让洪钧提高警觉了,“何以见得是笑话?”他说。 这句话问得张司事一愣,“状元娘子不是在苏州?”他振振有词地,“那里从烟台又跑出一个状元娘子来!” 越是如此,越使洪钧觉得难以启齿,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你听谁说的?” 张司事突然从洪钧的脸色中发现,事出有因;于是态度语气都变过了,“文翁就不必打听了!”他说,“闲言闲语,认不得真;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付之一笑可也!” 言语越发暧昧,似乎张司事装了一肚子关于“状元娘子”的笑话,只为已识忌讳,不肯明言似地。洪钧既纳闷、又不安,还有些气愤,心中一乱,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正待说一两句重话诘责时,窗外有会馆的长班在喊:“洪老爷有信!” 张司事抢着去开门,洪钧从里望出去,只见除长班以外,另有一个穿蓝布大褂的中年人,识得是潘家的听差。这就不问可知,是“老师”潘祖荫有信。 拆开来信,才知道猜错了。一纸花笺,只有两行字:“乞即顾我一谈。此问文卿世兄午安。”下面署名“蝶园”。这是潘祖荫的父亲潘曾绶的别号。 洪钧不知太老师忽而见召,为了何事,便将潘家的听差唤来见面,却问不出什么?只好立刻套上马褂,坐着潘家派来的后档车,直趋米市胡同下了车,不须通报,由来接的那名听差径自领入花厅。 花厅中的人不少,一见洪钧,不约而同地闭了口,面无笑容地将视线投在他身上。接着潘观保首先起身,由角门入内。然后是吴大澄以及殷兆镛、庞钟璐等等一班苏常籍的达官,一个接一个,悄然离座。 片刻之间,走得只剩下洪钧和潘曾绶宾主二人。洪钧见此光景,有如芒刺在背,一面请安,一面问道:“太老师是有事吩咐?” “文卿,你坐下来!我们细谈。” 等洪钧坐定,听差捧来盖碗茶,随即一语不发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而潘曾绶却只是“噗噜噜、噗噜噜”地抽水烟,直到洪钧快忍不住催问时,他才开口。 “文卿,你在烟台结识了一个红倌人,是不是?” “红倌人”是苏州话,名妓的别称。洪钧因为有张司事的先入之言,对此一问,并不太感到意外,沉着地答说:“回太老师的话,此姝是小门生的一位风尘知己。” “我也听说了,她待你很不错。可惜,为德不卒,说不定你会毁在她手里!” 洪钧大吃一惊,急急问道:“太老师,这话从那里说起?” “莫非你还不知道?”潘曾绶拿纸煤遥遥一指,“你那位相好,在烟台荒唐得不成体统了!自称是‘状元娘子’,所至之处,路人侧目。打着你的旗号,开贺收礼,酬神演戏。这样子招摇法,真正是海外奇谈!” “荒唐”犹可辩解,“招摇”二字如一拳打在洪钧胸口上,不由得心里慌慌地,彷佛像要呕血——蔼如!蔼如!他在心里说:谁替你出的主意?这件事做得错尽错绝了!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地好一会,方始答出话来:“小门生有下情上禀。” “你要说实话。” “是!” 于是洪钧先谈蔼如的身世,再谈蔼如的品貌,如何知书识字,如何亢爽仁厚,如何坚贞自守,如何仪容娴雅,以及如何情深义重。一面谈,一面自然而然地又回忆到蔼如的一切,结语是:“她的好处实在说不尽!” 潘曾绶原是俗语所说的“少年公子老封君”,只为生来有个好父亲,又有个好儿子,上叨余荫,下受供养,是一般人最艳羡的福气人。官做得不大,潘世恩在日就告了“终养”,平时饮酒看花,也“逛胡同”,也做“老斗”,垂老风流,去年还纳妾生子。因此,对于洪钧所谈,不但听得津津有味,而且动容了。 “看来倒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水中莲。既然如此,何不早早纳诸金屋。”他又加了一句:“想来你们总有啮臂之盟吧?” “回太老师的话,难处就在这里。”洪钧很吃力地说,“她决不肯屈居侧室。” 潘曾绶一听这话,愣住了!将传闻与洪钧亲口所说的话,合在一起细想一想,失惊的说:“怎么?你骗了她了?” 这一下洪钧也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小门生没有骗她。” “你没有骗她,她何以敢这样胆大妄为?公然开贺,自称状元娘子,不是以正室自居吗?” 这几句话封住了洪钧的嘴,急得满头大汗;但又不能不开口,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答道:“太老师明鉴,我没有骗她,她是洪家的……” “洪家的什么?”潘曾绶厉声问道:“洪家的媳妇?” 这是问罪的语气。师道尊严,何况太老师?洪钧不由得下跪了。 “小门生荒唐!”最难出口的一句话不必再说,他觉得话容易说了,“不过,小门生是奉的老母之命!” 潘曾绶越发诧异,“你先起来。”他说,“令堂何以有此乱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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