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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潘司事困惑了。明知言外有意,却不知意何所指?愣了一会问道:“什么好处?”

  “那要问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好事?‘行得春风有夏雨’,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我,”潘司事摇摇头,“我也不用去想。这件事玄得很!”

  “小潘,”洪钧问道:“我倒想请问你,你为什么不相信因果报应?”

  “我不相信鬼,也不相信神道,因果报应,渺茫得很!”

  “你这是一概抹煞。报应之说,或者渺茫,因果却不能不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很合道理的事。”

  “对!”蔼如接口,“如果不种,瓜也没得,豆也没得。”

  “这话说得好!”洪钧欣然举杯,“值得浮一大白。”

  他们这样交谈,对霞初来说,未免稍微深奥了些。因为不十分听得懂,便为大家斟酒布菜。用薄饼包烧鸭子,加上葱酱,先敬洪钧,后敬潘司事;而夹饼的筷子已伸了过去,却又忽然缩回。

  这就怪了!蔼如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我怕潘老爷不爱吃。”

  “何以见得?”

  “刚才潘老爷不是说,烧鸭子冷了不好吃。”

  这一下,连潘司事都觉察到了。无意中一句不相干的话,她竟只字不遗地记着;而且如此小心地不敢拂意,这份深情就着实可感了。

  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定睛看了霞初一眼。虽然她装作不见似地将眼风避了开去,但双颊朱霞微红,益显得皮肤又薄又白,仿佛透明似地。不由得便想:不知道她的颜色,较之蔼如又如何?

  于是他移转视线,落在蔼如脸上,立刻感觉到她们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就像燕赵悲歌慷慨之士,与江南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不能在一起相比一样。如果勉强要作个比较,只能就感想来分:蔼如可爱;霞初可亲。

  * * *

  饭罢分两处喝茶,蔼如为了促使潘司事与霞初接近,“移樽就教”到了东屋。由于洪钧表示过,有许多话要跟蔼如谈,潘司事当然不能在一旁惹厌,因而就自然而然地将他“撵”到了西屋。

  “潘老爷还没有娶亲,是不是?”蔼如向与她并坐在床沿上的洪钧问。

  “你真喜欢管闲事。”洪钧笑道:“他亲是没有娶;不过,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倪家说不定愿意重收覆水呢!”

  “那当然不谈,如果霞初能恢复自由之身,三爷,你看,潘老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他愿意不愿意要霞初?”

  “哪有不愿之理。”洪钧想开句玩笑:连我都愿意要。但话到口边,忍住未说。

  “光是愿意也不行;要让霞初坐花轿。”

  “这也可以谈的。小潘是孤儿,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主。如果堂上有老亲,事情就难办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勾起蔼如的心事;脸色不由得就像黄梅天气那样,好好的阳光,倏然尽敛,阴阴沉沉,大有雨意了。

  不过,她警觉得快,立即转脸站起,不让他发现她的神色不愉;而且一面倒茶,一面问道:“老太太想来已经康复?”

  “风瘫在床上,带病延年而已!”洪钧紧接着问道:“你娘呢?昨天一到,我就想去看她的。小潘一来,知道了这场官司,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娘倒还好,能够起床了。”蔼如又说:“亏得你来,如果这场官司料理不清楚,日子拖长了,我娘一定会知道,那时候就不知道会急出什么乱子来!”

  “我知道你的心境,不要烦。”洪钧抚着她的肩说,“像我,今年上半年的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的。到烦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索性抛开,拿样有趣的东西出来看看,日子也就过去了。”

  “喔,”蔼如转身问道:“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不知道?”洪钧解开大襟的纽子,探手入怀,将朱红丝绳拴着的小玉兔拉了出来,“喏,你看!”

  这一下使得蔼如有心满意足之感。“倒亏你!”她笑着说,“还带着。”

  “还记着你的话呢,‘伴我蟾宫折桂’。可惜,折桂而不能折杏。”

  “急什么?三年一晃儿就过去了,包你是个探花郎。”

  他说“折杏”,她就说“探花”,洪钧真是从心底喜爱她的灵慧,却又偏要呕她:“莫非就不许我中状元?”

  “如果你中了状元,我在烟台各庙的菩萨面前,头都要磕到。不过,”蔼如抬眼看着他说:“我想你会中探花。”

  洪钧心中一动,莫非她也知道陈銮与李小红的故事,说这话是取瑟而歌?因而追问一句:“何以见得?”

  蔼如笑笑不答,只说:“你看看去,霞初他们怎么样?”

  * * *

  霞初对潘司事以礼相待,有着许多周旋的形迹,因而使得潘司事也拘束了。

  当洪钧在窗下悄然窥望时,他们已谈过好些话了。洪钧所听到的,恰好是关于他与蔼如的议论。

  “也不知听蔼如多少遍提到洪三爷,今天总算让我见到了!”

  “你觉得他怎么样?”

  “那还有什么说的,郎才女貌!”霞初加重了语气说:“真正是天生的一对。”

  “喔!”潘司事放下茶杯,两臂靠在桌上,很关切,也很有兴味地问:“蔼如怎么说?有没有在你面前露过什么口风?是不是要等洪三爷中了进士,才肯嫁他?”

  霞初不即回答,只咬着嘴唇,两眼一眨一眨地望着灯火,那副不知何以为答的神情,使得洪钧大为紧张,竖起耳朵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想她是说说的,到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说什么?”潘司事等于替窗外的人问了一句:“她不肯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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