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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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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又是一件新闻了。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说明朝要朝鲜进献公主,太宗亦跟朝鲜要过一个绝色女子;摄政王心又动了,派人到朝鲜要人去了。” 征女朝鲜一事,由来甚久,元朝后宫就有朝鲜女子;明太祖的碛妃,即为元朝宫女,碛妃生皇四子朱棣,封为燕王,便是后来的成祖。因为如此,明成祖对朝鲜女子,特具好感;同时又能照料他特殊的饮食习惯,所以自永乐六至二十年,数次征女朝鲜;第一次所征五女,内有一个姓权,封为贤妃。“明宫词”中有一首专咏权妃:“玉管携来玉殿吹,天生丽质自高骊;无端北狩蛾眉死,风雨荒城葬盛姬。”其下有注:“成祖妃权氏,朝鲜人,永乐七年朝鲜贡女充掖庭,妃随众女至,上见妃色白而质复秾粹,问其技,出所携玉管吹之,窈窕多远音,上大悦,骤拔妃出众女上。”权妃是在永乐八年,死于山东临城;葬于峄县,后三年兴起恐怖无比的大狱,原来权妃死于谋杀。 谋杀权妃的是同为朝鲜所进的女子吕婕妤,其时皇后驾崩,成祖命贤妃权式摄行六宫事,吕婕妤不服管教,当面顶撞权妃说:“有子孙的皇后也死了,你又管得几个月,这等无礼。”然后用砒霜研成末子,下在胡桃茶中,毒杀了权妃。 事隔三年,有个朝鲜宫女,也姓吕,她是商贾之女,同伴称之为“贾吕”,此女亦有宠,想跟吕婕妤认同宗,而吕婕妤看不起她,以此嫌隙,“贾吕”告密;成祖震怒,将吕婕妤宫中的太监、宫女共一百余人,尽皆处死,吕婕妤的死状极惨;据成祖自己对朝鲜使臣说的是:“烙铁烙一个月,杀了。” 这“贾吕”天生是个祸胎,八年之后,又自她身上,兴起一大惨剧,这回死了两千八百人之多,事起于贾吕与另一个同为成祖所宠的宫女鱼氏,一起爱上了一个小太监;成祖颇有所知,但因宠爱鱼氏之故,迟迟无所动作,而吕鱼二人,内心恐惧,相继自缢。 鱼氏为成祖所宠,死后为成祖苦思不释,以事由贾吕而起,本就深为恼怒,偏偏当此时也,又死了一个宠妃;她姓王,苏州人,与权妃同日所封,此时已晋位为贵妃。成祖晚年肝火极旺,太子、诸王、公主,见了他都会发抖,全赖王贵妃婉转调护;成祖本想立她为后,不想一病而亡,成祖痛悼过甚,得了“失心风”,暴戾无复人理,想起鱼吕一案,尽捕贾吕的侍婢来拷问,三木之下,胡言乱语,居然变成一件“弒逆”案,株连无数,尽皆诬服。有的“拼着一身剐,敢将昏君骂,”当面丑诋:“自家阳衰,人家才会去跟小太监睡觉,气死你!”听这一骂,成祖索性命画工画了一幅图,作贾吕与小太监相抱之状,说是欲令后世见其丑态。 这一桩亘古所无的宫闱惨案,起于永乐八年秋天,初设“东厂”之时,直到下一年初夏,尚未结案。至四月初八,大雷雨中,发生火灾,将营造了十五年之久,盖成才三个月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烧得一片瓦烁;宫中都有喜色,以为成祖会心惧天变,停止诛戮,谁知他照杀不休。 这些秘密,在明朝久已泯没无闻,但多尔衮却知道;他在征朝鲜时,曾听人根据“李朝实录”的记载,讲给他听过,那是太宗崇德年底的事,太宗亲率外藩蒙古,诸王贝勒的劲卒,度鸭绿江,直逼朝鲜国都,朝鲜国王李倧遁至南汉山城,而将妻儿安顿在江华岛,兵败不屈,一味以乞和作缓兵之计,不道多尔衮奇兵突出,攻入江华岛,将李倧的眷属,送至大营,至此,李倧方始出降,因而论征朝鲜之功,以多尔衮为第一;而李倧由于多尔衮对他的妻儿,以礼相待,一直感激在心,所以有人建议他征女朝鲜,多尔衮觉得索之无愧,欣然同意。 但就在此议初起时,李倧病殁;朝鲜的政情一变,不过仍在清朝控制之下。当崇德初年,李倧事穷力蹙而投降时,将其长次二子李 到了第二年春天,复又遣李淏回国;未几李 听巴哈谈完这段新闻,苏克萨哈亦记起一段往事,顺治元年正月,多尔衮曾经在一次朝会中,公开宣示:“朝鲜国王因为我保全他的妻子儿女,常常私下给我送礼,先帝在日,我一定回奏明白,准我收我才收;现在是我辅政,谊无私交,不再受礼。”如此虽是李淏在位,但他承父之志,且曾由多尔衮的培养,当然亦会感恩图报,只要提出要求,一定会选取绝色处子进献。董小宛若无胜人之处,自难得宠。 “咱们不谈朝鲜了。”巴哈说道:“我倒很想见一见董小宛,看她到底长得是个甚么样子?” 苏克萨哈面有难色,好一会儿才说:“好!我来找马鹞子。” “马鹞子”王辅臣专负保护董小宛之责。因为摄政王劫持民妇是很不体面的事,所以护送董小宛北上,就变成一件很难办的秘密差使,难办之处在虽有天字第一号的大来头,却不能亮出底牌来;一路上八旗的骄兵悍将很多,而载美同行,又最容易引起是非,倘或发生纠纷,秘密暴露,这趟差使就算办砸了。 最可虑的,还是在如皋动身之前,杨运升所作的警告。他说:“江南可绝不是北方。北五省久受流寇的荼毒,对咱们大清兵入关,把李自成、张献忠的部下,剿的剿,撵的撵,大家才能安居乐业,对我们当然是欢迎的。” 这是说北方对清兵有好感;相对地对明朝则并无好感,杨运升也有一番说词。 “崇祯十七年,北五省的老百姓,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为了征饷、随田赋加派、横征暴敛、惨无人道,谁有田谁倒楣。田地荒得太多、太久,以致两次大旱,又有蝗虫;草根树皮吃光了,只好吃人,年轻妇女跟小孩反绑双手,推到市面上去卖,名为‘菜人’,你想想,这样的朝廷,能叫老百姓爱戴吗?所以在北方除了少数读书人以外,老百姓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反清复明’这四个字。江南就不同了,繁华富庶,总想着在明朝过的是好日子;加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简直把咱们大清兵恨透了。如今大军镇压,公然造反虽不容易,可是要跟你捣个乱、出出你的丑,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再说,董小宛是多大的名气?又听说是摄政王的人;你想是多大的树,招多大的风?” 苏克萨哈深以为然,因此跟王辅臣商议,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逢关过卡,要打交道,都归苏克萨哈;保护董小宛则由王辅臣负全责。 王辅臣当然唯命是从,而且向董小宛表明了他的任务。董小宛非常合作,跟王辅臣谈了些“不见可欲,其心不乱”的道理,愿意尽可能隐藏自己的行踪。王辅臣大有领悟,因而向苏克萨哈提出两点要求:第一是,不能透露董小宛的姓名;第二是,任何人想见董小宛,都必须先经他同意。王辅臣是这样说的:“苏爷,你很爱朋友,而你的好朋友又多;一路上少不得有人尽地主之谊,一喝喝高兴了,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把董姑娘的名字说了出去,当然就想看一看。那一来,风声越传越大,就会出事。” 苏克萨哈满口应承照办,而且始终守着他的承诺。如今跟巴哈说了经过,不算违反第一点,因为巴哈原是参预其事的;但第二点要见董小宛,就必得问王辅臣了。 王辅臣上街去了,等他回店,一见巴哈,也是熟人,很亲热地寒暄了一阵;到得他们谈话告一段落,苏克萨哈指着巴哈轻声说道:“他想见一见董姑娘,你看怎么样?” “这得问她自己。”王辅臣答说:“我许了她的,若有人要见,先得她愿意。” “那末,你这会儿就去问一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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