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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想不想去逛一逛?”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怎么不想去?不过,”王辅臣说:“没有机会;就有机会,王爷也未见得肯放我去。”

  “如今有个机会,而且是替王爷去办事。你去不去?”

  “怎么不去?只要王爷交代下来,我马上就走。”

  “好!一言为定。”

  果然,隔了不过三天,多尔衮便交代他随苏克萨哈到江南出差;一切听苏克萨哈指挥。

  既然如此,就不必多问。随苏克萨哈带了十几个人,策骑南下;时逢隆冬,滴水成冰,路上非常辛苦,但有王辅臣同行,再苦亦能忍受,因为他待人恳挚热心,不论投宿打尖,他都先要照料了同伴,才顾到自己。对于苏克萨哈,视作长官,不仅唯命是从,而且任劳任怨,神色怡然。

  过了山东郯城红花埠,进入江苏地界,南下渡运河,经淮安到高邮,折往东南到了泰州,此地是江北极富庶之地;知州是个汉军,名叫杨运升,苏克萨哈与他是旧识,所以一到便投知州衙门。

  一见欢然,及至引见了王辅臣,听说他是马鹞子,顿时脸上浮现了惊喜交集的神色,“久闻大名,幸会,幸会。”杨运升问道:“行几?”

  “行二。”

  “王二哥,今天得要好好醉一醉。”

  摆上酒来,王辅臣不敢多喝,一则是怕酒醉失态;再则是因为苏克萨哈的神态有异,听他跟主人的谈话,大概可望知他藏之心中已久、在路上一直想问而始终未问的疑团打破,所以顾不得喝酒。

  餐桌是一张俗名“百灵台”的独脚圆桌,坐在下方的主人,为了苏克萨哈的声音甚低,所以将椅子拉向苏克萨哈那一面;王辅臣听不清苏克萨哈的声音,但看得清杨运升的脸色,惊讶而凝重,显然是在谈一件不太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很为难的事。

  “今天腊月二十七了。”杨运升问:“年内总不能办这件事了吧?”

  “我想倒是年内好,家家忙着自己过年,管不到人家的事,倒免了许多牵惹。”

  “牵惹是免不了的。无论如何,这件事得跟那里的县官先打了招呼,才能下手。”杨运升想了一下说:“苏爷,等我先派人去接了头,再来商量步骤好不好?”

  “甚么时候?”

  “如果离这里八十里地,今天可以赶到;我派得力的人去,叫他明天中午赶回来。”

  “嗯、嗯!”苏克萨哈沉吟着,“杨大哥,我是怕走漏了消息,变成开笼放鸟,我们白吃一趟辛苦是小事,王爷那里交不了差,怎么办?”

  “这——”杨运升踌躇了。

  “招呼是一定要打的,可也不能早打。”苏克萨哈说:“我看明儿个咱们一起到如皋,见了那里的县太爷,马上就动手,来它一个迅雷不及掩耳。杨大哥你看呢?”

  杨运升沉吟了好一会答说:“我先去打听打听冒家的情形再说。两位宽饮,我去去就来。”

  猜想他是去找亲信幕友,商量此事。苏克萨哈目送他出了签押房,方始说道:“辅臣,你倒好耐性;这趟来是甚么差使,我一路上不跟你说,你倒不问。”

  “王爷只叫我一切听苏爷的吩咐;你不告诉我一定有你苏爷的道理,我不必多问。”

  “不是我不告诉你,这不是甚么办成了能教人高兴的事,所以我不跟你说,免得你听了心烦。如今可不能不告诉你了。十年前,南京秦淮河鼎鼎大名的‘四公子’你知道不知道?”

  “听说过。”

  “听说过一个叫冒辟疆的没有?”

  “冒?”王辅臣说:“我连这个姓都是第一回听说。”

  “听说姓冒的只有如皋一家。这冒辟疆有个姨太太叫董小宛,跟平西王的陈圆圆一样,都是江南无人不知的名妓;咱们这回来,就是要把董小宛弄了去给王爷。”

  一听这话,王辅臣好半晌作声不得;原以为当了摄政王的侍卫,由匪而官,弃暗投明,不想仍旧干的是流寇的勾当。

  “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听了一定会心烦。”

  “心烦是一回事,差使又是一回事。”王辅臣问:“苏爷跟杨大老爷就是谈这桩差使。”

  “是啊!你有甚么意见?”

  “我甚么都还不清楚,回头听杨大老爷打听回来再说。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不能在年内办。”

  “喔,”苏克萨哈问说:“为甚么?”

  “至少让人家高高兴兴过个年。”

  “嗯,嗯,这话不错。”苏克萨哈又问:“那末,你说甚么时候办呢?”

  “年初一也不能办;大年初一,家家要讨个吉利。”

  “日子晚个两三天,倒无所谓。”苏克萨哈说:“怎么下手,可得好好儿琢磨。”

  “只可智取,不能用强;王爷的名声很要紧。”

  “原该如此。我带了四十斤人蔘来,作为聘礼。”

  明末流寇四起,关塞萧条,携带现银不便,可用人蔘代替货贝;入清依然,四十斤人蔘,值银千两,聘礼不算过菲,但人家是否肯受;就很难说了。

  正在谈着,杨运升去而复回,一入座便说:“机会倒是一个机会,姓冒的到扬州去了。”

  “杨大老爷是说冒辟疆?”王辅臣问。

  “是的。”

  “他不回家过年吗?”

  “不会。”

  “为甚么?”

  “这冒辟疆是躲祸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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