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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不,不!”乔宇乱摇着手说,“请从重,请从重。”

  向秀倒愣住了。从来求情,总是求轻,何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过听乔宇解释清楚,也就无足为奇。赵虎如果杖责,仍然回江彬部下当校尉,那一来,性命必定不保;索性开革,反倒脱出虎口。至于赵虎的将来,乔宇自不难替他另作安排。

  谈罢此赵又谈彼一赵。乔宇细说了赵之静在江彬那里的地位,以及所能发生的作用,向秀大骇,但亦不无疑问。

  “不想皇上的肘腋之间,竟有此极大的隐患。怎么得了?如老兄所说的情形,我竟丝毫不知。”

  “千真万确,绝无可疑。”乔宇歉然答说:“至于我的消息从何而来,实在不便透露。叨在知交,必蒙见谅。”

  向秀是很通达的人,自然谅解。“这且不去说他了。”他忧心忡忡地说,“只谈赵之静。照此情形,似乎不宜穷根问底去追究;否则,江彬、张忠之流;惴惴自危,反而激出巨变,是个不了之局。”

  “是!老兄的深谋远虑,真是老成之见。不过,责在刑部,我亦不便越权妄议。”

  “这都无所谓,像这种情形,照例说宰相召集阁议,共商妥处置之道;原不是刑部所能单独担得起责任来的,所以,尊见何不妨明示。”

  “是!”乔宇想了一下问:“像赵之静这种行为,是不是犯罪?”

  “当然,罪在不赦。”

  “是犯定了?”

  “犯定了!”

  “既然犯定了,就让他死,什么罪名都可以。老兄以为如何?”

  向秀心想,这一来可以不致牵连太多,而对江彬却是一种严重警告,说不定就此收拾异心,岂非潜消了一场无大不大的隐患?

  因此,他欣然答说:“就这么办!不过,持法务平务实,赵之静本无此罪,而以此罪处死,看起来像是有点冤屈。”

  “要说冤屈,也是情屈命不屈。”

  “这话也是一说。”向秀考虑了一会,“说起来还算是便宜他:谋反大逆,是该诛的罪名,至少也要抄家。仅仅赵之静一个人送命,还算是轻的。”

  主意既定,向秀亲自将赵之静提执审问;这是不常有的事,所以刑官上下,颇为注意。

  话虽如此,能够看到向秀亲审赵之静的,却只是极少数的几个人,因为审问是在尚书的“签押房”,属于禁地。也因为如此,赵之静被提出来时,一看地方,心内便觉宽慰;如果自己是以谋反大逆的罪受审,就不会在这常人所不到的禁地。

  “你叫什么名字?”向秀问。

  “赵之静。”

  接下来便是照例的问年龄、籍贯、家住何处等等。赵之静一一作答完毕,向秀才问:“你是怎么认识江将军的?”

  “江将军慕名来访,我感于他的诚意,所以愿意追随。”

  “江将军保你作什么官?”

  “他要保我,我不愿。”

  “这样说,你现在并无官职?”

  “是!”赵之静答说,“与江将军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是私人关系,你在江将军那里参预公事,总有一种身分吧?”

  “只是门客,幕友的身分。”

  “嗯,嗯!”向秀问,“你参预些什么公事?”

  “江将军如在军务方面遇到困难,常常找我谈。”赵之静很得意地说,“我自幼饱读兵书。”

  “这样,江将军下校场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跟着去呢?”

  “有时候一起去。”

  “皇上常常在内教场看操。”向秀问,“有皇上在的时候,你也跟着江将军一起在场吗?”

  “是的。”

  向秀突然换了个问法,“皇上召见过你没有?”

  “没有。”赵之静为了自高身价,又补充着说:“江将军倒跟我提过,我说不必。”

  “嗯,嗯!”向秀又问:“你的‘门籍’是几号?”

  这一问,把赵之静愣住了,原来百官进宫,都凭一块刻着姓名的牙牌,照规矩须挂在衣襟,即名之为“门籍”。而赵之静无官无职,自然没有这门籍。

  “江将军要替我领门籍,我不要。”赵之静这样很勉强地回答。

  “我不管江将军如何?只问你进宫有无门籍?你清清楚楚说一句。”

  “没有。”赵之静硬着头皮回答。

  “好!”向秀说道:“你画供吧!”

  书办将赵之静的供词整理完毕,交了下去,赵之静执笔踌躇了。

  因为赵之静虽没有读过“大明律”,但亦可想而知;衣襟上没有这块牙牌,擅入宫门,必定有罪。不过,事到如今,不能抵赖;再一想,像这样的罪,在江彬看,是其小无比的微罪,自有办法挽回。

  这样一想,泰然提笔,在供词末尾,用他家老祖宗赵孟頫传下来的一笔漂亮字,写上自己的姓名。

  “好了!退堂。可以结案了!”

  前后不过半顿饭的工夫,问不到几句话,就能结案;岂不形同儿戏?因此,不独旁人不解,连赵之静都大感意外。

  还有令他大感意外的事,狱官奉令,竟将赵之静打入死牢了!

  * * *

  当天,向秀就奏报结案,判的是绞罪。

  原来擅入宫门的罪名,大有轻重;仅仅没有门籍,擅入皇城,只越过东华门、西华门,不过杖责六十,改缴罚锾,不过二三两银子的事。但如“擅入御膳房或者御在所”就是死罪。擅入御膳房,可能有食物中下毒的阴谋;而大驾所至的“御在所”,则更为警跸之地,擅自混入,试问其意何居?所以要定死罪。大致这种阴谋,都是发生在宫庭之中,事关机密,如果宣扬出去,骇人听闻,所以虽定死罪,判绞而不判斩;因为斩决要绑赴法场,而绞决是在监狱中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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