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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门房心想,谈公事要紧,联络感情又有什么不好?人总有见面之情,到那时即使不是谈公事,莫非又撵他出去不成?这样一想,定了主意,出来打个转,回进去报告,张永是有公事要谈。

  这一来,乔宇不能不接见。因为张永是便衣,他亦就是随身的衣着;既都是便衣,亦就只好在书房接见。

  宾主相见,乔宇的态度相当冷漠;张永却很殷勤,问起现时已经告老、在镇江家乡闲住的杨一清,可常有书信往还?

  提到老师,乔宇起身答道:“是的,常有书信。”

  “我与今师,曾经共过一番事。回想当年,令人感慨!”张永故意叹口气:“唉!今日之下,如果仍能跟令师在一起就好了!”

  这是感慨于继起无人。乔宇又惊又喜!心里在想,张永帮阳明先生的忙,只道是扶持善类;谁知他把江彬、张忠之流,看得如刘瑾一般。而特来相访,发此感慨,亦显然有着激将之意。不过,俗语道得好,“逢人只说三分活,未可全抛一片心”,兹事体大,冒失不得!

  话虽如此。乔宇却并没有全然装糊涂的意思,只觉得张永是在试探,自己亦不妨还以试探。

  定了主意,便即说道:“张公公这话,窃所未喻。不知谁是刘瑾?”

  “若有杨一清,自然知道谁是刘瑾。”

  话锋更逼近了。乔宇沉吟着,有意无意地看一看张永的脸色,是一脸的正气,眼中又有殷盼的神色,断定他此来确很诚恳,决定亦报以诚恳。

  “某虽不才,亦知见贤思齐,不辱师门之教!”

  听得这话,张永喜上眉梢,离座长揖,同时说道:“我为苍生向乔大人致意。”

  “岂敢,岂敢!”乔宇避到一边,手指着一道小门说:“张公公,请里面坐。”

  里面是间密室,储藏着沿长江各省的兵马册籍,以及各种机密文书,等闲之人不得到此;能够到此,自然可以无话不谈了。

  “牛首山之事,乔大人有所闻否?”

  “是!”乔宇凛然答说,“那一夜,我通宵警戒,不敢合眼。”

  “眼前幸喜无事,而来日隐忧方深。”张永略停一下说:“我已定下两条密计,亦是高人指点——”

  “高人”是指马大隆,张永将收买赵之静以及派人监视江彬在京家属的计划,为乔宇细细说了一遍。

  “防患未然,足见张公公保护圣躬的苦心。然而,”乔宇很谨慎地说:“江彬的情形,与刘瑾不同;诛除之计,只怕要等大驾回京之后,才能相机而行。”

  “是的。”张永答说:“刘瑾本不握兵权,又在京里;江彬手握重兵,扈驾在外,当然不能急切从事,以致激出事故,危及乘舆。我的意思是请乔大人在缓急之间,能助我一臂。”

  “自然,自然!请张公公吩咐。”

  “吩咐二字不敢当。说实话,我亦不知江彬还有什么鬼蛾伎俩。只觉得缓急之间,外面接应有人。”

  “是!”乔宇慨然答说:“我为张公公打接应。不过,须有一个紧急联络的法子才好。”

  张永心想如果是预知江彬有何异图,事先便可预防;所须乔宇紧急支援的,即在逆谋突发,乘舆陷入非常危险的处境之中,而在那种情况之下,可能自己亦被困在内,消息隔绝,又如何得以通知乔宇?

  一时想不出紧急通讯的善策,张永只得将自己所感到的为难,据实相告。乔宇沉吟了好一会,点点头说:“张公公,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而且也提醒了我。我想,第一,你我二人,不必同时扈驾,尽可能分开,有尊驾的地方没有我,有我的地方没有尊驾,免得‘一锅煮’。”

  “是,是!一点不错。”张永深表同意,“宸濠逆谋窃发之时,幸亏阳明先生不在场,否则,大势去矣!乔大人,请教第二。”

  “第二,我们各遣亲信一人,逐日定时联络,哪怕没有话也不要紧,只要见了面就表示彼此平静无事。倘遇紧急情况,亦由这两个人,随时通知。”

  “嗯,嗯!”张永一面想,一面说,“这两个人,不能跟在我们身边,要守在外面什么安全的地方,一有消息,自动通知才好。”

  “正是!”乔宇又说:“第三,我这里有个匠人,潮州人,善制烟火。我想请他研究,特制几枝力量特强的号炮,请张公公交给贴身随从,密密藏好,真到没奈何之时,放起号炮,作个求救的信息。”

  张永将乔宇的三点办法想了一遍,觉得还有疏漏。便从腰间解下一件珍玩,是寸把长的两条玉鱼,一红一黄,雕楼极精;他解下一条红的,交到乔宇手里。

  “以此为信物,若有关系重大之事,譬如调兵救驾之类,来人如果有此信物,你我就如面谈一般。再者,一时寻不着指定联络的人,现派一个来通信,亦以此为凭信。”

  “好极!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于是,彼此指定了一名亲信,约定每日中午在兵部衙门联络。得此结果,张永与乔宇都很高兴;一直谈到黄昏,方始分手。

  春去夏来,皇帝犹无回京的意思。在江彬看,道是皇帝不爱惜宝位的表示,因此他的篡夺之心越发热了。

  要夺位就得有足够的兵力,无奈城内除了宿卫的禁军以外,不准驻兵;他的部队都在四郊,怎么才能在必要时调进城是个大大的难题。几番盘算,法子很多,却都不好。

  首先想到的一个办法是,借操演为名,将大批部队调进城来。但逗留的时间不能太久,否则不但会引起猜疑,徒蹈打草惊蛇之失;而且军需供应,亦颇不便。

  其次又想,一旦起事,如果城上有人接应,大开城门,放自己的部队进城,亦很方便。可是,此须先取得守卫城门的权力——守城是南京守备的专责,乔宇是不是肯松手,得试探了再说。

  于是,有一次在朝房与乔宇相遇,江彬闲闲提起,说是“圣驾在此,城守格外要紧。如果要增添兵力,我可以效劳。”

  话虽说得很客气,可是乔宇是心有定见,软硬不吃的性格,当即答说:“多谢、多谢!兵力虽嫌不足,幸喜太祖高皇帝高瞻远瞩,可保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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