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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于是马大隆潜心玩索,既要学皇帝的笔迹,又要学皇帝的语气。体味有得,试着拟写;一遍两遍,直到上十遍,自己方始满意。收拾拜盒上床,已是曙色将透;一觉醒来,时已过午,正在盥洗之际,张永已经悄然来到。

  “怎么?刚起身?”

  “是的。”马大隆答说:“三更天起来‘修炼’,直到天亮才‘功德圆满’。故而起得迟了。”

  这是隐语,张永很欣慰地说:“好,好!今天我没事,可以多谈谈。”

  马大隆匆匆盥洗,将张永延入内寝;取出拜盒,拿他所拟的朱谕递给张永。只见上面写的是:“江彬居心不善,伪称仙缘,诳朕入牛首山,迹近戏侮,实为可恶。今江彬窃弄兵权,朕躬在外,不能不隐忍自重。唯其居心叵测,不能不防;着即密派妥人回京将江彬家小暗中看住。倘若江彬有何不轨道谋;可即便宜行事,将其家小先诛后奏。事关切要,毋得丝毫怠忽。切记,切记!”另外一行是“右谕张永”;再一行由顶格写起“正德十五年二月十一日御笔”。

  “好极了!”张永笑道:“如果我不知有这回事,有人拿这东西给我,我亦会当是真的。”

  “张公公,这可真是‘事关切要’,丝毫疏忽不得,请你仔细看,尽量挑毛病;有不妥之处,趁早可以改正。”

  张永果然又仔细看了一遍,摇摇头说:“没有毛病,字像话也像。万岁爷就不称家眷而称‘家小’”。

  “那么请张公公也仔细收好!”

  “是的。我不会疏忽。”张永亲自将伪造的朱谕,收入拜匣。

  “张公公,”马大隆问道:“保护圣躬,责任甚重;果然到了要保护的那一刻,得有个得力帮手,才能铺排得开。这一层,不知道想过没有?”

  “怎么没有想过?奉烦足下,不就是在找得力帮手?”

  “我只能未雨绸缎,替张公公在幕后出出主意,到了紧要关头,帮不上忙。”

  这句话又勾起了张永的心事,沉思了好一会说:“马先生,你的见解很高!我仔细想了一下,帮手虽多,但诚如所云,紧要关头帮不上忙。譬如说,梁阁老,哪怕是宰相,到了那时候,有权发挥不出,亦就等于无权。如今我倒又要请教,照尊意,我还该找哪些帮手?”

  马大隆点点头。对于这一问,他一时亦无从回答,得要从头思量。心里在想,有权而忠忱不足,能力不高,无足为恃;可恃者又往往没有充分的权力。张永要找帮手,就得既有权而又足诚干练的人。

  照这个条件,他一个一个去衡量;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欣然说道:“张公公,有位大臣,你必得倾心结纳3是南京兵部乔尚书。”

  “嗯,嗯!我亦听说乔尚书很行,不过,他对我辈似乎有成见,所以我不敢贸然去自讨没趣。”

  “不然!”马大隆说,“此是乔尚书对张公公尚未深知。以诚相感,木石尚且不能无情,何况是乔尚书这样的恺悌君子?”

  “好!马先生既如此说,我今天就去拜访他。”。

  张永倒真是很诚恳,说到做到,辞别马大隆;立即去拜访乔宇——明朝的官制,有一点与前朝不同的特色,六部尚书,共是两套,这因为南京本是太祖高皇所定的都城;当年燕王起兵“靖难”,百战艰难,破了南京的金川门,逼得他侄儿建文帝去做了和尚,即位为帝,年号“永乐”,却仍喜欢住在燕京,称为“行在”。因此,南京仍旧保持了六部,当然,在南的尚书,比不上在北的尚书,但亦不可一概而论;如南京兵部尚书,总制江南的兵马,又为守卫南京城的最高长官,权力还是不可轻视的。

  这乔宇,忠直清刚,对宦官从不假以词色;所以一听张永来拜,关照门房挡驾。

  张永由于有马大隆的话在先,明知乔宇故意不见,却不以为忤,平静地问道:“乔大人是不是因为我便衣拜访,认为我失礼。果真如此,等我回家换了公服再来。”

  “言重,言重!”门房赶紧答说,“敝上决无此意。”

  “既然如此,请你再回一声看,说我有事面告。”

  门上如言再度去陈报主人,乔宇大为惊奇!他没有想到有权势的太监,亦有像张永这样谦诚的!

  其实,乔宇亦未尝不知,张永在宦官中与众不同。他是杨一清的门生,当年杨一清与张永如何定计诛刘瑾,他听他老师细细谈到,对张永是相当的佩服;但此时却有不便接见的苦衷。

  原来南部兵部尚书,另有两个头衔,一个称为“参预机密”;一个名叫“南京守备”,职责权力都很不小。尤其是皇帝亲征,驻驾在南京,这两个头衔所发生的作用更大,他很了解自己的地位,此时此地,连宰相的权力都不及他;有江彬、张忠这批人在,皇帝的安危,南京的存亡,江南百姓的祸福,都系于他一人之手。这样沉重的责任,自明朝开国以来,任何人都不曾有过;而复行这许多责任,最伤脑筋的一件事,便是皇帝先就作了江彬、张忠之流的护符。因此,他觉得自己必须掌握住两个宗旨。第一、只知祖训,不知其他;第二、极力抑制宦官与边将。

  只知祖训,则皇帝的话,如果不符定制,亦可不听;抑制宦官与边将,当然先从疏远开始。而张永偏偏便衣来访,如果接见,即是破坏了自己的宗旨。为此深感踌躇。

  那门房颇有些见识,见此光景,心里很替主人着急;怕他无缘无故得罪了张永,人家记恨在心,以后会有很多麻烦,便想了一句话来打动他。

  “张太监这么客气,一定是有道理;我看他穿便衣来拜老爷,一定也有缘故。说不定是紧要公事,耽误了不好!”

  这一下,倒让乔宇想到了一个处置的办法,“好!”他说,“你去问他,如果是公事,我可以会他;倘或是什么联络感情之类的应酬,你告诉他,我忙得很,谢谢他就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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