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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孙伯葵是决心要跟吴良做亲家了;不过毕竟念过几句书,还有些头巾气,要他瞪着眼睛说瞎话,明明自己散布的流言,却说陶澍自惭形秽,要求退婚,多少觉得碍口。如今看做主人的似有不悦之意,反觉惴惴不安,所以刻意敷衍,不断奉承;吴良则是成竹在胸,而且智珠在握,因而亦颇假以词色;更有张小脚从中凑趣拉拢,越发尽欢,大醉而散。

  到得第二天午后,来了个稀客。此人是孙伯葵的同窗,名叫杨毅,安化县的廪生——原来俗称秀才的生员,有诸般名色,故而统称诸生;其中以廪生最难得,每县皆有定额,能补上缺的,每月可领廪米,所以称为“廪膳生”;此外童生进学,照例要由廪生作保,当然须送谢礼。所以即令是安分守己的廪生,日子也可过得很舒服;至于作为秀才的首脑,在地方上兴风作浪,把持公务,非分之财,源源而来,发了大财的,亦是数见不鲜。

  这杨毅是一年来访两三次的稀客,但却是很受欢迎的嘉宾。因为他不上门则已,一上门必有事;一有事必有好处,诸如写个发动地方公益的缘起之类。杨毅既是难得补缺的廪生,笔下自然很来得;但却有意将这种差使推给孙伯葵,让他赚几文润笔,亦是一番照顾同窗的情谊。

  因此,杨毅上门,连孙太太都很重视。他贪嘴好吃零食;孙太太赶紧叫老奶妈买茶食,装果盘,送到书房;不过双扉紧闭,宾主二人咕咕哝哝地不知在谈些什么?

  谈的是巧筠的婚事。吴良特委托杨毅来作媒,就因为知道孙伯葵不敢在他面前惺惺作态;必有确实答复。果然,孙伯葵一口应承,但却有话要声明。

  “杨大哥,我话得说在前面,第一、要小女自己愿意;第二、陶家退婚之事,虽然流言纷纷,其实颇成疑问。这两点办不到,就是妄想高攀。”

  “我知道。陶家这方面慢慢来想办法。至于令媛那里,要你好好开导,不过,我想,令媛决不敢不从父之命。”

  原来吴良派陶三姑来试探,已知巧筠不甘荆钗布裙,辱没了她的如花容貌;辜负了她的似水流年,故而杨毅有此极有把握的话。

  “是!杨大哥的意思,我一定照办;好好开导小女一番。至于陶家——”

  “你不用费心,”杨毅抢着说道:“我自有道理。”

  ▼第三章 贫贱不能移

  想陶澍退还孙家的庚帖,取消婚约,杨毅当然要用手段。由吴良那里取来一千两银子,先以三百两的重价,在省城长沙买得一部宋版的陶靖节集——陶渊明的诗集;然后特地去访陶澍。

  陶澍跟杨毅认识,却从无交往,见他不速而至,自然诧异;但不能不尽主人之礼,亲自烹茶款客。杨毅辞谢,陶澍坚持,两人就在设于窗外的破炉子旁边交谈。

  “云汀兄,你阐扬先德;在陶诗上下的工夫,是大家都知道的。靖节先生泉下有知,一定又要大醉几场了。”

  陶澍本对杨毅无甚好感,听他这话说得风趣,不由得刮目相看;“杨兄,”他含笑谦谢:“过奖,过奖。”

  “此非我一个人的私论,大家都是这么说。今天登门拜访,有所求教。我是附庸风雅,也买了些书;最近得了一部宋版的陶集,想请你来鉴定。”

  “喔,”陶澍大感兴趣,“宋版的陶集,名贵之至。几时倒要瞻仰瞻仰。”

  “我已经带来了。”

  “眼福不浅。不过,杨兄,说实话,我于此道,并不内行。”

  “版本的年代是否久远,是一回事;是不是好版本,又是一回事。像福建的麻沙版,即令是宋版,也未见得可贵。我这部陶集是蜀刻;想请你校勘一下,错字多不多?”

  “是,是!这倒是优为之的。”

  陶澍为人质直,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假客气。陶诗在他无一首不能背诵;要谈到校勘,他光看杨毅的那部宋版,便知正误。所以这样说实话。

  “是啊!若非足下优为之我还不会来请教呢?”

  说着话,水已经开了。陶澍甘于粗粝;唯一的享受是喝茶。好在安化出茶叶,这项享受,勉强还能满足。当下用干净杯子沏了茶,吹去面上浮沫,慢慢喝完,方始抹一抹手,来欣赏那部宋版蜀刻的陶诗。

  翻开来第一页,便是一连串收藏者的图章,细细看去,这部书经过明朝的严嵩、毛晋;清朝的梁清标、怡亲王胤祥、和珅的收藏。

  “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杨毅低声说道:“这部书是宫里流出来的。”

  “嗯,嗯!”陶澍对这本书的来历,并不在意;吸引他的是书的本身。

  陶澍看书,向来不讲求,也无法讲求版本;此时翻开这部珍贵的陶诗,但见纸色如玉,墨色如漆,字大如钱,书香扑鼻,真个赏心悦目,视线竟不肯旁顾了。

  见此光景,杨毅暗暗得意,初步已经见效,不必久留,便即起身说道:“云汀兄,拜托了。要请你多花些工夫,多费心校勘;我先告辞,改日奉邀小酌。”

  “多谢,多谢。”陶澍想了一下答说:“这部书,我且留三天——”

  “不,不!”杨毅抢着说道:“尽管留着看。通省,甚至是通国,也只有你配看这部陶诗。”

  “何敢当此?”陶澍不胜惶恐地说了实话,“其实,我读陶诗,亦只是偶尔怡情,谈不上心得。再说亦不容我寝馈其中。”

  “此话怎讲?”杨毅很关心地,“倒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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