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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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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就是这话。第一、事先请托,决计不行;我的说法是,他的卷子不一定分在我手里誊录,岂可贸然答应?有人说,他可以去活动收掌官,能让他卷子分到我手里。我正色告诉他说:这是犯法的,千万不能做。出了事,脑袋要搬家;就分到我手里,我也不会替他效劳。” “说得好!这么透彻的话,足以杜其幸进之心。”陶澍又问:“第二呢?” “第二,因材造就。倘或本有才情,立意高人一等;只是意有不足,文字稍差,稍加点窜,便成佳构,我自然乐于成人之美。” “是,是!国家取士,原不在文字上;是要看他是不是可造之材?贺老此举,正可以弥补考官力所不及之处。冥冥中大有造于邦家!” 听得这话,贺老者大为动容,徐徐举杯,自语似地说:“有你这句话,足慰平生了!”说着,仰脸干了酒;拿空杯向陶澍照一照。 看他是欢喜中伤感的表情,陶澍理解到他的心情;一生造就了不知几许新科举人,自己却至今仍是一名秀才,感慨自与常人不同,所以一面举杯,一面说道:“贺老不知积了多少阴功?看令孙亭亭秀发,食报之日不远。” 提到贺永龄,贺老者不由得脸上浮起笑容,“说起我这个孙子,确是我暮年的一大安慰。”他说,“这一次也是为了他,我才下的场。闱中虽出了这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在我说总算也有交代了。下一科无论如何要送他入闱。” “也许,”陶澍笑道,“令孙与我会成同年,亦未可知。” 听得这话,贺老者放下酒杯,将陶澍细细端详了一回说:“不会!老弟台今科必中。我也略谙相法;自信还不至于看走了眼。来,我预贺一杯!” “多谢!但愿如贺老所言。”陶澍话题一转,“三年之中,不过辛苦半个月;平居多暇,何以为遣?” 这是指贺老者当誊录生,三年一举乡闱,在闱中抄朱卷,至多半个月的工夫;闲工夫岂不太多?“是啊,总得找个消遣。好在我腰脚顽健,也甘于粗粝,兴致来时,拿帕子包几块糍粑,一块腊肉;吴头楚尾,任我遨游。”贺老者笑道:“乞食江淮的生涯,少不得做它一两回。” 落魄文人,四方游士,到江淮之间向盐商、河院,凭一技之长,便可大打秋风。这种风气从康熙年间开始,亘历三朝,愈演愈盛;身当其事,视作当然,不过稍有羞耻之心的,称为“乞食江淮”。陶澍对这一点不甚感兴趣;感兴趣的是,贺老既常游江淮,以他的人情历练,对于盐务、漕运、河工上的积弊,一定有透彻的了解,正不妨请教请教。 果然,问到此三事;贺老者的表情不同了,掀髯凝视,有些惊异地问:“老弟台对这些世务,居然关切?” “不敢说关切。只觉得这也是经世致用的学问,既然预备入仕,不可不知。” “真正有心人!”贺老者说,“我不说你有幸识我;是我有幸识你,频年涉历江淮的一点心得,不致与秋草同腐。” 于是把酒快谈,极欢而散。不但这一天,三场既竣,将功名利禄之念抛得远远地;陶澍也是日日找贺老者盘桓,就这八月下半月的十几天工夫,他自觉胜读十年书了。 这时离巧筠的喜期还有半个月,但吴家已经日日盛宴,热闹非凡;因为办喜事要请人帮忙,一则犒劳,再则分配执事,少不得先以酒食相饷,其名谓之“请将”;事后当然设席酬谢,那就是“谢将”了。不管请将、谢将,无非豪富之家,借个名目,夸耀乡里。吴良本就喜欢摆阔;如今得娶“安化第一美人”这么一个好题目,自更不妨铺张扬厉。 孙家虽然不如吴家那样阔,但在小康之家的红白喜事中,也算很有气派的了。大门是经常开得笔直,左邻右舍,亲亲眷眷,托名来帮忙,其实想看看嫁妆,权作消遣的,络绎不断。比较亲近或者礼貌上需要尊敬的,还少不得留饭;每天上上下下,也要开到三、五桌饭;都归秋菱料理。 “你明天到外面来陪客人坐坐!”孙太太经常在临睡前这样对她说,“厨房里有临时添的人,还有老奶妈,你很可以不用管。” “是的。”秋菱也总是这样答应着。话虽如此,留饭的人一多,她又到厨房里去了。这因为,第一是新添的一个厨娘,不甚得力,怕饭菜供应不上;第二,也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人多嘴杂,有些人说话顾前不顾后,搞得大家下不了台。譬如有一天有个没脑筋的太太就说:“亏得有秋菱代嫁;不然大小姐也不能有这么一副好嫁妆。”当时羞得巧筠脸色大变,几乎当场昏厥;秋菱也觉得辩又不是,承认也不是,奇窘不堪。倒不如索性避开,眼不见、耳不闻来得清净。 不过到得喜期的前五天,秋菱是无法再到厨房里去了;因为搭了喜篷,铺设喜堂,备办喜筵,包给一个厨子老尤,他挑了碗盏家伙,带了三个下手,已经将孙家的厨房,暂且接收了。 于是,她自己为自己挑了一样差使,替母亲看屋子;也就是成了管家,外面要什么东西,本来须孙太太自己来检点的,如今有了替手。 她自己不愿露面,家里上上下下也似乎忘记了她这个人;当然,孙太太是例外,不管多么忙碌,总要抽空来看看她,有时仅是打个转,不交一语,但她眼中所流露的慈爱光辉,已足以安慰秋菱的落寞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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