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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第八章 十路报喜】

  九月十二发嫁妆,虽然没有造成倾巷来观的盛况,但已颇引人注目,这天最得意的是孙伯葵,他的面子随着三条街长的嫁妆行列,不知撑大了多少倍。

  “阿筠,”在家宴席上,他踌躇满志地说,“我总算对得起你了。”

  巧筠自然红着脸不作声;孙太太听着有些不是味道;秋菱自然也不能赞一词,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这两天的天气一定是好的,”为了打破僵局,秋菱没话找话,“天天大太阳。”

  “是啊!本来‘满城风雨近重阳’,今年不同。”孙伯葵突然问道:“阿菱,长沙有没有信来?”

  “有的。”秋菱答说,“前天刚来了一封,是汪朝奉送来的。”

  “信上说什么?”

  “爹要不要看?”

  “不必!”孙伯葵说,“你只告诉我就是了。”

  既然他不想看信,就不妨编两句他爱听的话:“云汀说,姊姊大喜之期,他不能赶回来喝喜酒,给爹、给娘磕个头,心里很过意不去。”

  “喔!”孙伯葵又问:“不是说他要到扬州去?”

  “是的。”秋菱答说,“等汪朝奉到了省城一起走。”

  “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秋菱照信中的话老实回答,“想在扬州谋个馆。”

  “这是正办!”孙伯葵深深点头,“安安分分谋个馆,苦个两三年,能够把你接了去,我就放心了。”

  听起来是好话;不过这句好话是由一个非常武断的成见中浮起来的——孙伯葵根本就无视于陶澍还在候榜期间;自然是看死了他不会中举。想到这一点,秋菱打了个噎;一口饭鲠在喉头咽不下去了。

  “喝点热汤!”孙太太赶紧舀了一大匙鱼汤,倾在她饭碗里。

  连汤带饭吞了下去,吃得太急,噎反打得更厉害了,不能不先退席。孙太太倒不知道她打噎的原因;但对丈夫那几句话所起的反感,却忍不住要说了。

  “你何必那样子对阿菱说——”

  “怎么?”孙伯葵抢着说道:“我的话不是好话?”

  “好话是好话,说得太早了一点。”

  “要到什么时候说?”

  “等报喜的来过了,发榜没有云汀的分;那时再说也不迟。”

  孙伯葵看了太太一眼,低着头大嚼一块麻辣鸡;吃到一半,忽然抬起头来,随随便便地说了句:“我看早说、迟说都是一样的。”

  孙太太气得脸色发白,很想问一句:“如果不一样怎么办?”但看到巧筠乞怜的眼色,不由得忍住了。

  “其实,”孙伯葵也很见机,急忙又补了一句:“那一来双喜临门,不也很好吗?”

  “不错,双喜临门!不过,喜事临门,总也得有个预备才好。”

  “预备什么?”孙伯葵茫然得有些冒失了。

  只这一句话,将孙太太的气也勾了上来;心里恼恨孙伯葵太不关心,不由得冷笑说道:“也难怪,你没有经过这些事自然不知道该怎么预备!”

  这是讥刺孙伯葵不曾中过举;话自然很刺心,便反唇相讥地说:“可惜你不是举人娘子的命!我看,你就知道该怎么预备,也是瞎起劲。”

  老夫妇俩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巧筠自然很不安;也很不高兴,便不耐烦地说:“爹,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孙伯葵对女儿早就另眼相看了;此时想起在她出阁前夕,合家欢聚,不该惹得她不愉快,所以急忙抱歉地说:“对,对!大家应该高高兴兴才是。”

  说着,陶然引杯,将孙太太所关心的事,就此搁下了。

  饭罢各自回房。秋菱心想,到底算是姊妹了,应该去陪一陪巧筠;而巧筠也觉得与秋菱相聚的日子已经不多,想起毕竟是她代嫁,才有此圆满的结果,感激的心意也应该稍为表达,所以很想有个与她单独相处,说几句知心话的机会。

  姊妹的想法,大致相同,各自来觅对方,半路相遇;自然还是到巧筠房中去谈。

  “我跟娘说过了,等我一走,你就搬了来。”巧筠说道:“我的东西都留给你;不过,这几个月新置了一点东西,摆在什么地方,恐怕你还不知道,我来点给你。”

  “不!谢谢姊姊,”秋菱答说:“你的屋子,自然仍旧留给你。”

  “不必!你要住得长。”巧筠迟疑了一下,说出口来:“听说,云汀要到扬州就个馆;你一个人自然仍旧住到家里来,不能没有一个比较舒服的地方。”

  秋菱心想,陶澍就馆扬州,是落第以后的打算。照巧筠想法,也是认定了陶澍必不能中举的。话不投机半句多,因而保持着沉默。

  “妹妹,我是心里的话;不是跟你假客气。”

  “是的,我知道!”秋菱淡淡地答说。

  “那你就听我的话,等我一走,你就搬。”巧筠想了一下,很吃力地问:“妹妹,你将来会不会来看我?”

  “会!怎么不会。”秋菱将她自己跟巧筠的关系,与陶澍跟巧筠的关系,分辨得很清楚,“我们是姊妹,我怎么好不来看你?”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巧筠很高兴地说,“只要你肯来,我会常常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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