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徐老虎与白寡妇 | 上页 下页 | |
一〇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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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爷呢?”她率直地问。 “从这面出去了。” 原来徐老虎已走到了前面房间。王大婶不知道他因何跟她避面?一时不暇究诘;只跟着白寡妇进屋,等她转过身来,灯光照面,才看出她双眼微饧,颊有春色,鬓脚蓬松;不由得想到她跟徐老虎在一起的情形,双眼不自觉地就往床上那一堆抖乱的被子看去。 白寡妇脸一红,急忙去理衾枕。王大婶一把拉住她,歉意地说:“白五嫂,实在对不起,杀了你们的风景;我是叫没奈何!请你跟徐大爷不要见怪!” “那里,那里!已经感激不尽了。” 接着,她迭好了被子,还扫了床,从容不迫地收拾得整整齐齐。王大婶冷眼旁观,有着不能信其为真的感觉;一个朝不保暮,随时可死的人,居然能这样不改常度,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来!白五嫂!”王大婶将镜箱打开,“我替你理理头发。” “多谢!” 白寡妇坐了下来,对镜自顾,也发现了自己脸上已消逝的春色;不由得怔怔地望着镜中,心头浮起青春年少的许多乐事,不辨是悲是喜。 就这时候,听得前房徐老虎的声音:“巧珠,我要走了!” “喔!”白寡妇有点手足无措似地。 徐老虎终于先走了,隔房道别,不曾见面;因为他已忍不住掉了眼泪,而且眼眶一直在发热,自感羞惭,不肯见人。 “王大婶,我们也走吧!” 白寡妇又向居停道了谢,留下二两银子一个红包;在晨色熹微中,跟王大婶悄悄又回到原处。 * * * 公事终于到了!第一个知道的是李振标;他跟秦典林商量,应该通知谁? “这倒不忙!”秦典林慢条斯理地说,“本来还存着万一之想,所以我有个主意没有说出来;如今是定案了。绞立决。绞刑不管男女,都是在监执行。我在想,反正县官监视,无非验明正身;只要确已毙命,就没有责任。既然如此,不妨去打个交道。” 李振标从刘文兰那里接到通知以后,心里非常难过;总觉得有那种“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咎歉,所以心神恍惚,听得秦典林的话,茫然地问:“打什么交道?” “我看,能不能让白五嫂一点都不吃苦,安安稳稳,糊里胡涂地回了老家,岂不甚好?” 李振标定神想了一下,觉得这正是弥补内疚的一法,所以连连点头;“对!对!最好能做到这样。你倒去找找路子看,要花多少钱,归我出。” 于是,秦典林又去找徐逢生,说明来意,请教办法;同时又问起行刑的经过。 “手续差不多的。照样也要提堂、上绑;不过不是绑到法场,是绑到监狱。”徐逢生说:“监狱里一样设公案,标朱行刑,三绞三放,等尸首冷了,验明正身不误,县太爷才回大堂,一样也要‘盘衙’以后,才回上房。” 秦典林见过所谓“盘衙”;县官从法场回衙门,仍旧高坐大堂,由八到十个衙役,持着水火棍在大堂上绕行数周,一面走,一面吆喝,意思是怕有怨魂缠身,加以驱逐。这套仪式行完,县官方始卸去红风帽,退堂回到后院。 这是白寡妇已死以后的事,可以不管;秦典林要求在她未死之前就作安排。三绞三放不但受刑吃苦,而且死下来,面孔紫胀、舌头拖得好长,形容十分可怕;这一点,无论如何要请徐逢生想法子。 “法子有,最好是上头交下来!”徐逢生说,“只要刑名师爷说一句,我跟刽子手去商量,不必他们辛苦了;我弄包药让白五嫂吃了,让她‘走路’。” “如果上头讲不通呢?” “那就比较麻烦了。只有私做。不过——”徐逢生没有再说下去。 秦典林当然也懂,私下动了手脚,万一为县官发觉,要担很大的处分;想一想问道:“三绞三放,尸首冷了,县官是不是亲自要去看过?” 徐逢生摇摇头,“自己不会去看的;看了饭都吃不下。”他说,“总是派贴身的‘二爷’去看。” 这就必须用钱来打通这一关。徐逢生表示亦可以想办法;秦典林便重托了他。彼此已做过“交易”,该多少钱不必提,徐逢生会替他斟酌。约好第二天早晨在茶馆见面,秦典林随即赶回去复命。 李振标在他走了以后,已将整个情形从头到尾想过一遍;觉得大家都对白寡妇另眼相看,这件事她一生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件事,只要不是太离谱,看来无不愿意帮忙。不过州县衙门向来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如今秦典林既然跟徐逢生谈好了,用不着“私做”;更用不着跟县官的“二爷”去打交道,直接去看县官好了。 “上元县的江大老爷,人最圆通不过。”李振标说,“而且白五嫂过堂,他陪刘大帅一起问过案;上次湖北派委员来查,他也很帮忙。既然如此,请他好人做到底,我去看他。” 当下骑马带护兵,到了上元县;投帖进去,江一帆立刻接见。首县最不能摆架子,讲究言谈亲热,一方面使得对方受用;一方面也为的是让旁人看着,觉得这位大老爷好朋友极多,真有办法。何况,像李振标这种身份,手下带着一营专门缉私的兵,缓急之际,颇可倚恃,当然更要好好敷衍。 一请到花厅里,江一帆降阶相迎,拉着他的手说:“李三哥,我正有事要托你;想不到你恰好光临。今晚有事没有?” 看他正色相问,李振标倒不好推托,这样答说:“江大哥如果有事吩咐,尽管请说。今晚上我可以把工夫抽出来。” “有工夫就在我这里便饭,慢慢儿谈。”接着便吩咐听差,通知小厨房添菜。 李振标那有心思吃他这一顿饭,无奈不好推辞,只好由他。等坐定下来,开门见山地说:“江大哥,我今天来是为白寡妇的事。不知道公事到了县里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我听说了,部文已到,定的是绞立决。”江一帆问道:“李三哥你有什么吩咐?” “无非想让她少吃点苦!江大哥,这白寡妇以前的丈夫,是我的朋友;今天是私下来求江大哥!”说着,站起来请个安说:“请江大哥成全。” “不敢当,不敢当!”江一帆急忙扶住他,“请坐下来谈。”他想了一下又说:“李三哥,我一定帮忙!该怎么办,请你说好了。” “我一定帮忙”那五个字说得很重;李振标犹服一粒定心丸;当即说道:“能不能不绞,让她弄点药吃下去?至于提堂、验人之类的手续,自然照做。” 等他的话一完,江一帆大为摇头:“一提堂就算开始吃苦头了!”他说:“这,我见得多;有的瑟瑟抖,有的吓傻了,溺尿全出的都有;即使有那硬气的,心里在害怕,我也看得出来。” “那么,”李振标有些困惑,“该怎么办呢?” “等我想办法。总有的!你老哥不必担心,我们先吃酒。” 李振标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做,实在无心饮宴;只是有求于人,不便扫兴,强打精神,先陪着闲话。等席面排好,江一帆还想邀一个人来喝酒。 “你跟石师爷去说,”他吩咐听差,“就说缉私营的李统领在这里,酒量很好;石师爷有没有兴趣来坐坐?或者,把菜送了到他那里去吃也可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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