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徐老虎与白寡妇 | 上页 下页 |
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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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嫌忌讳的!”白寡妇到这时候才完全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于是嫣然一笑,悄悄起身,闭门落闩。 在门外的王大婶,听得“阁碌”一响,知道他们携手入罗帏了,便即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那里,但却不敢上床;打了一个盹后又回来,听听他们可有声息? 原来王大婶干这一行,听过、见过的稀奇古怪之事极多。刚才听了好半天的壁脚,知道这对没有名分的夫妇,恩情如海,难舍难分;白寡妇固然深明道理,不会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来,徐老虎的为人如何,并无所知,倘或早有作一对同命鸳鸯的打算,弄包什么毒药,一起服下,他们倒是双携泉台,生死不离了,自己跟徐逢生的性命,说不定也要赔在里面,岂不冤枉? 因此,她每隔半个钟头来探听一次,打算着如果发现异状,立即破门而入;幸好,有忧无惊,每次去都听得里面在喁喁细语,大概枕上有诉不尽的今世恩情;订不完的来生密约。到得第五次去,恰好听得里面钟打四点。时候差不多了,王大婶毫不迟疑地,举手叩门;里面随即答应:“来了!” 虽说来了,却久无动静;这也可想而知,必得穿好了衣服,才会起来看门。王大婶省悟到这一点,便即说道:“慢慢来!白五嫂,我不过通知一声,该动身了。” “是的,是的,好了!” 说着,微闻足步声响;接着拔闩开门,却不见徐老虎的影子,不由得诧异。 “徐大爷呢?”她率直地问。 “从这面出去了。” 原来徐老虎已走到了前面房间。王大婶不知道他因何跟她避面?一时不暇究诘;只跟着白寡妇进屋,等她转过身来,灯光照面,才看出她双眼微饧,颊有春色,鬓脚蓬松;不由得想到她跟徐老虎在一起的情形,双眼不自觉地就往床上那一堆抖乱的被子看去。 白寡妇脸一红,急忙去理衾枕。王大婶一把拉住她,歉意地说:“白五嫂,实在对不起,杀了你们的风景;我是叫没奈何!请你跟徐大爷不要见怪!” “那里,那里!已经感激不尽了。” 接着,她迭好了被子,还扫了床,从容不迫地收拾得整整齐齐。王大婶冷眼旁观,有着不能信其为真的感觉;一个朝不保暮,随时可死的人,居然能这样不改常度,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来!白五嫂!”王大婶将镜箱打开,“我替你理理头发。” “多谢!” 白寡妇坐了下来,对镜自顾,也发现了自己脸上已消逝的春色;不由得怔怔地望着镜中,心头浮起青春年少的许多乐事,不辨是悲是喜。 就这时候,听得前房徐老虎的声音:“巧珠,我要走了!” “喔!”白寡妇有点手足无措似地。 徐老虎终于先走了,隔房道别,不曾见面;因为他已忍不住掉了眼泪,而且眼眶一直在发热,自感羞惭,不肯见人。 “王大婶,我们也走吧!” 白寡妇又向居停道了谢,留下二两银子一个红包;在晨色熹微中,跟王大婶悄悄又回到原处。 *** 公事终于到了!第一个知道的是李振标;他跟秦典林商量,应该通知谁? “这倒不忙!”秦典林慢条斯理地说,“本来还存着万一之想,所以我有个主意没有说出来;如今是定案了。绞立决。绞刑不管男女,都是在监执行。我在想,反正县官监视,无非验明正身;只要确已毙命,就没有责任。既然如此,不妨去打个交道。” 李振标从刘文兰那里接到通知以后,心里非常难过;总觉得有那种“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的咎歉,所以心神恍惚,听得秦典林的话,茫然地问:“打什么交道?” “我看,能不能让白五嫂一点都不吃苦,安安稳稳,糊里糊涂地回了老家,岂不甚好?” 李振标定神想了一下,觉得这正是弥补内疚的一法,所以连连点头;“对!对!最好能做到这样。你倒去找找路子看,要花多少钱,归我出。” 于是,秦典林又去找徐逢生,说明来意,请教办法;同时又问起行刑的经过。 “手续差不多的。照样也要提堂、上绑;不过不是绑到法场,是绑到监狱。”徐逢生说:“监狱里一样设公案,标朱行刑,三绞三放,等尸首冷了,验明正身不误,县太爷才回大堂,一样也要‘盘衙’以后,才回上房。” 秦典林见过所谓“盘衙”;县官从法场回衙门,仍旧高坐大堂,由八到十个衙役,持着水火棍在大堂上绕行数周,一面走,一面吆喝,意思是怕有怨魂缠身,加以驱逐。这套仪式行完,县官方始卸去红风帽,退堂回到后院。 这是白寡妇已死以后的事,可以不管;秦典林要求在她未死之前就作安排。三绞三放不但受刑吃苦,而且死下来,面孔紫胀、舌头拖得好长,形容十分可怕;这一点,无论如何要请徐逢生想法子。 “法子有,最好是上头交下来!”徐逢生说,“只要刑名师爷说一句,我跟刽子手去商量,不必他们辛苦了;我弄包药让白五嫂吃了,让她‘走路’。” “如果上头讲不通呢?” “那就比较麻烦了。只有私做。不过——”徐逢生没有再说下去。 秦典林当然也懂,私下动了手脚,万一为县官发觉,要担很大的处分;想一想问道:“三绞三放,尸首冷了,县官是不是亲自要去看过?” 徐逢生摇摇头,“自己不会去看的;看了饭都吃不下。”他说,“总是派贴身的‘二爷’去看。” 这就必须用钱来打通这一关。徐逢生表示亦可以想办法;秦典林便重托了他。彼此已做过“交易”,该多少钱不必提,徐逢生会替他斟酌。约好第二天早晨在茶馆见面,秦典林随即赶回去复命。 李振标在他走了以后,已将整个情形从头到尾想过一遍;觉得大家都对白寡妇另眼相看,这件事她一生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件事,只要不是太离谱,看来无不愿意帮忙。不过州县衙门向来是“阎王好见,小鬼难当。”如今秦典林既然跟徐逢生谈好了,用不着“私做”;更用不着跟县官的“二爷”去打交道,直接去看县官好了。 “上元县的江大老爷,人最圆通不过。”李振标说,“而且白五嫂过堂,他陪刘大帅一起问过案;上次湖北派委员来查,他也很帮忙。既然如此,请他好人做到底,我去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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