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阁网 > 高阳 > 徐老虎与白寡妇 | 上页 下页 |
| 六八 |
|
|
|
从李太太走了以后,白寡妇就没有再出去,主要的是,她自己觉得心境不宁;对自己在此时应该持何态度,并无把握,怕言语神色之间不谨慎,会泄漏机密。 其次,她也确有一个人静下来细想一想的必要。李振标的那句话,分量很重;自己心里应该有个好好的准备,案是投了,做得不够漂亮,拖泥带水惹出许多意外枝节来,那就变成一着错整盘输! 她也听人说过,官有几等几样的官,有些官讲信义,有担当;有些官花样百出,不过万变不离其宗的是一个“钱”字;有些官极能干,但也极厉害,到什么地步说什么话,而且变脸极快,笑容一敛,马上六亲不认。白寡妇在想,遇到第一种官,当然最好;第二种也不怕,反正“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就怕遇见最后一种官,到时候身不由己,却不可不虑。 当然,李振标的诚意是绝对可信的;再有“三老”,特别孙五太爷“摆肩胛”,李振标更不敢起什么“洋盘心思”。可是,两江总督这个衙门到底太大了;倘或刘坤一连李振标都不理,一个入网要第二个,株连不已,那时候能有什么“一物降一物”的好法子去应付? 这话似乎应该跟孙五太爷说明白。白寡妇在想,要让孙五太爷明白的是,遇到那种情形,不是要他想法子去跟总督衙门打交道;而是要他谅解“人急悬梁,狗急跳墙”;倘或这次投案是个骗局,牵连株求,案子不了,那就只好走到那里算那里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的心境变过了;就彷佛早几年亲自带去“贩砂子”那样,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意欲,不自觉地从梳妆台抽斗里取出一枝手枪来,检查子弹。 但是,等那枝闪闪发蓝光的手枪拿到手里,她忍不住感慨;第一次玩枪,死去的丈夫就劝道,说是女人家何必拿刀动枪?当时只是为了好玩,也是为了好强;别的女人看了怕的东西,自己就像捏一把厨刀那样不在乎。说起来是件令人惊奇的事。如果当初听白殿魁的劝,又何致于会有今天的下场? 正这样回首前尘,感触多端之时,徐老虎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手枪,便是一楞,再看到她脸上,更是一惊。 “巧珠!”他问,“你拿枪做啥?” 说着,一个箭步蹿了过来;手先身到,左掌已按在那枝枪上,倒把白寡妇吓了一大跳。 “你当我要做啥?”她懂了他的意思了,“我是在想,万一报了案,做官的说话不算话,事情不了,我们也该有个打算。” “原来是这样子!”徐老虎倒觉得自己鲁莽了,松开手说,“你的话,一点不错,我也是这么想。巧珠,我想,过了孙家的喜事,我们两个,约了李老三,再到孙五太爷那里,仔仔细细谈一谈。你看好不好?” “谈是要谈,不必约李老三。”白寡妇说,“俗语道是先礼后兵;大家客客气气最好,不然我们自己也要有个预备。明天你关照他们,哄弟兄们枪擦擦、船修修,人也不要走远了,有啥风吹草动,马上就能动手才好!” 这一点,徐老虎亦曾想到过,而且也有了安排;他是决心不再让白寡妇去涉任何危险,所以此事托了董金标。如今听她提到,便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我跟老董说清楚了,如果李老三那面有信用,大家照往常做生意,不过,一定不能闯祸伤人;倘或不守信用,得寸进尺,那时候就不必客气了。不过,动手以前,我关照过他,无论如何要先把你送到平安的地方。” “这——,”白寡妇问说,“你怎么没有跟我谈过?” “就是刚刚吃酒的时候才谈好的。” “喔,如果是那样子的话,你要把我送到啥地方?” “我想,还是上海比较好。第一、有租界,做官不敢惹洋人;第二、巡捕房里的人,可以照应你。” 白寡妇点点头,不再多问;要问的是:“如果人家得寸进尺,不饶不依,一定要追案到底,你打算让董金标怎么样动手?” “让老董自己看情形。”徐老虎说,“动了手,总不会有好事情!” 说着,徐老虎的脸色变了。他本来生得长大白皙,而此时脸上白得连血色都看不见了,目露凶光,那种狞厉之气,很容易会使人想起他的外号。 白寡妇暗暗心惊,但终于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问:“总不能乱来一气吧?” “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会乱来?”徐老虎说,“老董的意思,如果是那样子的话,当然要跟缉私营拚一拚。” “不!不!”白寡妇很郑重地说,“宝山,你的想法错了!倘或事情起变化,一定是李老三也上了上面的当,你不可错怪他。再者,顶要紧的是,不可以真的动手;真动上了手,这台戏就唱不成了。” “怎么?”徐老虎摇摇头,“你的话,我不懂!” “我说给你听,你就懂了!一句话,‘雷声大,雨点小’,只要吓吓他们就够了。” “‘他们?’指的是那些人?” “总督衙门的那些人。”白寡妇慢条厮理地说,“譬如,你投了案,他们还要往下追;我这里就叫老董把弟兄找齐,摆出要拚命的样子。地方上当然会着慌;那时候李老三跟孙五太爷就有文章好做了,劝上头得饶人处且饶人,逼急了一场乱搞,事情闹得京里知道了,就是总督也吃不消。要这样子做法,才有用处。” 徐老虎恍然大悟;由衷地佩服,“好!”他说,“巧珠,我明天关照老董,我今天说过的话不算。” 这话令人费解,白寡妇要求:“说清楚点!” “我原来跟他说,动手之前,先把你送到平安的地方,这可以不必了。真的到了那种地步,照你的办法,听你的调度。” 白寡妇对于他这一表示,非常满意。徐老虎已充分了解她的办法,而且是出自衷心的赞成;既然如此,事情在他手里,一定也是照此步骤去做,不会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话虽如此,她仍觉得有句话该关照,“孙五太爷辈份高,为人热心,又是‘舵把子’;如今结了亲,情分更加不同。将来,”她说:“凡事你不妨多问问他!” 最后一句话露了马脚,徐老虎一时弄不明白,她怎么会用个“你”字?而就在发楞之际,惊出一身冷汗的白寡妇发觉自己无意中露出了真相;幸好还来得及补救。 “我是说,将来孙五太爷总要到南京去探监;以他的身份,一定是请到里头,该你们好好儿谈。你不妨请教请教他,口供可以松的地方松,该咬紧的地方一定要咬紧,听孙五太爷的指点不会有错。”, 原来是这么解释!徐老虎深深点头:“这我懂!” *** |
| 虚阁网(Xuges.com)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