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徐老虎与白寡妇 | 上页 下页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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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白寡妇本来就有心事;而睡在金妹床上,又更增感触。回想十来年前,自己的境遇与金妹妹亦相差无几;那时无忧无虑,过得好安逸的日子;唯一的恼人的是,枝头鹣鲽,水面鸳鸯,会引起一阵阵不知来源,捉摸不到的,空虚的感觉;可是若有一个挺拔潇洒的影子闯入心房,立刻便又感到一种咀嚼不定的,奇异美妙的滋味。 金妹此刻便是在这样的一种境况之中;相形之下,越觉可羡,便越觉难堪。辗转反侧之际,听得孙五太爷的声音,就再也无法躺着了。起身拉开窗帘,打开金妹的镜箱,发觉自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年;不免伤心地掉下两滴眼泪来。 拭去泪痕,重匀脂粉,略略打扮了一下,走出房门,发觉不妥;在没有见到三老以前,必须先跟李振标说几句话——如果已见过孙五太爷,话亦交代了,就没有再见李振标的必要,否则,便是一大破绽。 因此,见李振标必须瞒着三老;这就要靠金妹帮忙了。她回身进来,静静思量;而金妹发现窗帘已启,知道她午睡已毕,走进来问道:“时候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 “我睡不着!”白寡妇拉一拉她说,“妹妹,你坐下来,我有事托你。你知道不知道李振标什么时候来?” “他是晚辈,当然要早来。我想,他快来了。” “他来了以后,你能不能背着老太爷,让我跟他见一面?” “五姊,”金妹问道:“为什么不能让爹知道?” “妹妹,请你不要问;我一下子说不清楚。这件事很要紧,你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个忙。” “好了,你要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白寡妇想了一下说:“等李振标来了,跟老太爷在谈天的时候,我走了进去;当然要跟李振标寒暄,那时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把老太爷调了开去?” 金妹想了一会说。“要调开多少时候?”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 “一盏茶是多少时候?五分钟、十分钟?” “五分钟!”白寡妇静静地望着一座玻璃罩子的小金针,看那枝钢针一跳一跳地往前走;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五分钟够了。” “那,我有个法子。我就拿你的事问爹,他一定不肯告诉我;我就跟他磨,磨够了五分钟,放爹回去。你看,这样好不好?” “也可以!不过,妹妹,你说话要当心。” “我知道,我知道。”金妹忽然忧形于色地,“五姊你的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在厨下忙碌;一个不时进出——金妹真像比白寡妇还关心;每次回到厨房,总是带些恨声地说:“怎么还不来?” 白寡妇心里也很急,但只是急在心里,反倒安慰她说:“会来的,会来的!太阳还没有下山,还早。” 到得东面墙头,染上一抹金光时,金妹兴匆匆地奔了进来报好音,李振标到了!于是按照预定的步骤,白寡妇抹净了手,解下围裙,走向孙家客厅;在回廊的窗外现身,扭头一望,拾好跟李振标打了一个照面。 “啊!”李振标颇感意外,因为孙五太爷约他时,并未说明,白寡妇也在这里;而此时邂逅,其势不能不作招呼,“五嫂也在这里。” “好久不见了!”白寡妇大大方方地踏了进来,“三哥,这向好?” “托福,托福!” “三嫂呢?一直想去看她,总是凑不出工夫。” “这两天在犯胃气。” “重阳快到了,是犯节气。” “今天我们家饭司务回家去了。”孙五太爷说,“特为请五嫂来帮忙。” 一语未毕,只听金妹在门外喊:“爹!你请过来!”一面说,一面招手。 “好!你们谈谈。”孙五太爷亦很愿意给他们这么一个单独相谈的机会。 两个人都目送着他的背影;看他跟着女儿走远了;白寡妇:“三哥,你们昨天谈妥了?” “五嫂,”李振标说,“我是不赞成这样做的!不过五太爷说得很透滚;我亦很佩服你的苦心。我只有照办。” “谢谢你,三哥!”白寡妇说得很快,但很清楚,“事情仍旧照做,不过表面文章要重新做过。朱三太爷把这件事告诉宝山了;宝山一定不准我管。我请三哥表面上依他;暗底下依我。请三哥说了地方、辰光;我一个人来报到!”李振标双目大张,定睛看了她一会;忽又睫毛乱眨,颇现困惑之色。 “三哥,你懂我的意思了?” “我懂了!”李振标说,“怪不得宝山叫人来约我;问我那天有空,要请我吃饭。想来就是要谈这件事。” “一定是的。”白寡妇问道,“三哥跟他约定了没有。” “还没有。我说,过两三天等我空一空,我请他吃饭。” “好!”白寡妇说,“我都预备好了的!说走就走,只等三哥一句话。” “一句话是说不完的。明天,请五嫂到我那里来细谈了” “明天啥辰光?” “尽你方便。”李振标说,“我一天不出门;也不会客;专诚等你!” “那好。我一定来!”白寡妇很郑重地说:“三哥,刚才我们两个人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振标很郑重地答说:“我知道了!” 白寡妇再无别话,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而去,仍回厨下;吩咐灯火丫头,去请金妹来,有话要说。有话也不必急着在这时候说;用意是通知金妹,跟李振标的交道已经打过;她不必再缠着她的父亲。 菜已经上齐了;白寡妇洗净了手,到金妹卧房里,重新洗脸打扮好了,方始到厅上去做陪客。 “辛苦,辛苦!”孙五太爷首先站起来,“大家都在说,想不到白五嫂还有这么一手本事!” “来,来!”沈二太爷说,“我听说白五嫂的酒量很好,我先敬一杯。” “该我来敬三位老人家。”说着,她拿起杯子;李振标立即举壶替她斟酒。两个人的视线,先都注视着酒杯;等斟得八分满,不约而同地抬眼,四目相对,再一次取得了默契,白寡妇更放心了。 先跟沈二太爷干了杯;接着是敬朱三太爷,“白五嫂,”他说,“这一杯不算;你还要罚一杯!” “喔,”白寡妇说道:“只要你老人家说出道理来,我一定受罚。” “你烧得这么一手好菜,从来都不请我吃一顿,该不该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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