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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这些话是说给沈二太爷听的,作用不是希望发生在将来,而是眼前要求所有知道的人守口如瓶。因为一透露出去,自然会传到徐宝山耳中,那就不外乎两个结果,一个是挺身而出;一个闷声不响。如是前者,有违白寡妇的本意;倘如后者,更加糟糕,徐老虎一世抬不起头来,白寡妇的苦心,全付之东流,不管受何罪名,都是白白牺牲。

  但是以此二爷的地位,他如何可以叮嘱他千万不可说出去?那样,就不算是将他看成一个不懂事的后生小子;至少也意味着是个难共机密的人。但事实上,沈二太爷平时口风并不紧;如果真一问到,他可能就会告诉人家,不可不防。因此转弯抹角地说了这一套话,用意在引起沈二太爷的警惕。

  “不错、不错!”沈二太爷深深点头,“这话,回头还得要关照振标。”

  话在他身上发生作用了。但是,孙五太爷没有想到,朱三太爷却多了心;将来若是有人说一句;这件事徐老虎虽不知道,朱三太爷可是一清二楚的;不过,他不开口,就只好让白寡妇去挡灾了!那一来,连自己在帮里的威望,都受贬损,太划不来了。

  于是他作了个决定。只是此刻不便说,说了便成闹意气;传出去说是三老不和,会惊动五湖四海。岂可不顾大局?

  其时,沈二太爷已经将李振标又招了回来,仍旧是孙五太爷开口:“‘皮绊皮绊,三年不谈,十年不烂’;现在谈它个清楚。振标,你的意思到底怎么样?”

  “皮绊”是湖北话,纠葛不清之谓;清帮亦通用此语。李振标听他的口气,知道三老已经商妥了办法;自己就不必提出任何要求。因为提了也没用。

  “三位太爷,”他说,“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只要让我在公事上过得去,三位太爷怎么说,我怎么做。”

  “你的话很漂亮,也很滑头。”孙五太爷很率直地说,“公事也是事,私事也是事;事在人为,要看你怎么做法?你说,要你公事上过得去,这一层我们三个没有办法包你的圆儿;因为你是怎么答应刘制台的,我们不晓得。”

  这话分量很重,李振标大吃一惊;以为三老一商量之下,认定他出卖了徐老虎与白寡妇这一伙人。这是所谓“扒灰倒笼”,犯了“十大帮规”的第二条;有死而已!因此,气急败坏地说:“五叔,你老人家这话,我肩膀上担不住。刘制台先委我做缉私统领。后来才交名单下来;我为宝山他们求情,是跪在刘制台面前说话的。如果我说假话——”

  “不,不,不!”孙五太爷倒有些歉然了;急忙阻止他赌咒:“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公事上怎么交代,要看你自己的手腕;我们总让你情理上交代得过去就是。”

  “国法不外乎人情!”沈二太爷接口说道:“情理上交代得过去,公事上总也交代得过了。”

  听得这话,李振标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是,是!”他拭一拭汗说。“我听吩咐!”

  “我们三个的意思,把白五嫂交给你!”

  李振标一楞;不自觉地问:“交给我怎么样?”

  “自然是随你处置。”

  这就很清楚,是由白寡妇一个人“顶凶”,李振标知道这就是最后决定,没有讨价的余地,但有句话不能不说:“请问五叔,我有句多余的话要问,这是不是白五嫂自己的意思?”

  “你这话问得真是多余!”孙五太爷怫然不悦,“我们三个人,岁数加起来不止两百;莫非还会拿个空子,还是妇道人家来垫背?”

  “是,是!”李振标急忙赔罪,“五叔不要生气,是我说话没有分寸。”

  “闲话少说。你只说一句,这样子做法,事情是不是就算摆平了?”

  “不是”也不行!李振标硬着头皮答一声:“是!”

  “那么别人没事了?”

  “别人”是指徐老虎与四金标;李振标想一下答说:“这一层,我一定做到。不过,也要让我有句话好说。”

  “你要说句什么话?”

  “我跟刘制台说,其余的都逃散了;不会再出事。”李振标说,“如果他们自己不检点,我这句话说不响。那就想帮忙亦无从帮起。”

  意思很明白,只要徐老虎与四大金标,光贩私盐,不杀人,不越货,更不与官兵为难,李振标就可担待一切。这是保证,也是要求;要求不悖情理,孙五太爷表示满意。

  “三哥,振标的话很‘上路’,事后请你告诉宝山一声。”

  朱三太爷点点头,不置可否。心里在说:何必事后?事先我就要告诉他。

  “那么,此刻要谈做法了。”孙五太爷问道:“振标,你跟白老五生前也是好朋友;白五嫂虽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叫事出无奈。如今‘梁子’解开了,你们见个面好不好?”

  “提到这话,我要在你老人家面前,表明心迹。我跟白五嫂根本没有‘梁子’!这不是我故意装得气量大,实在是白五嫂迫不得已,说起来还是在卫护。所以这一次我也决不是有啥报仇雪恨的意思在里头;至于白五嫂,到我那里也来过几次,我因为公事上头有疙瘩,不敢见她。现在三位太爷的吩咐,事情有了归束;如果你老人家认为大家应该谈一谈,当然要见个面。”

  “‘锣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你这番表白是应该有的。”孙五太爷向朱、沈二人说道:“明天,我那里吃夜饭。还有件事,应该先告诉老弟兄。”说着,不自觉地眉开眼笑了。

  朱三太爷微感诧异,沈二太爷却猜到了,“五哥,”他问:“是要吃金妹的喜酒了;是不是?”

  孙五太爷点点头说:“还早,还早!”

  “这样说,事情已经定局了?新郎倌是那家的?”

  孙五太爷故意卖个关子,“到时候你们就晓得了!”这因为说出赵仲华,白寡妇就成了他的亲戚;防人误会他为了“亲戚”有私心,所以不能不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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