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徐老虎与白寡妇 | 上页 下页


  “是,”董金标当然不能不识抬举,改口称一声:“张二爷。”

  “老董,”张作梅凑过身子,放低了声音说:“我们只见过一两次面,平时也少亲近;不过我对你老兄,还有徐大哥,仰慕已久。总想替你们效点劳,心里才舒服。”

  说到这样的话,董金标的感觉不同了;“花花轿儿人抬人”,急忙堆起笑容说:“张二爷这么看得起我们弟兄,真正感激不尽。”

  “自己弟兄,不要这么说。老董,”张作梅向周围看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我今天有件事告诉你,这件事,整个扬州城,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说到这里,他定睛看看董金标,没有再谈下去。

  显然的,这件事跟自己这方面有相当的关系。董金标心想,看他的神气有献功结好之意,如果说自己的态度不够亲热诚恳,他很可能不肯再说;就说也会不尽不实,有所保留。

  因此,他摆出极端重视的神色;深深点一点头,“张二爷,”他问,“你老是不是要另外找个地方?”

  “这倒不必。我先大略说一说。”张作梅用低得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李振标要爬起来了!”

  “李振标”三字入耳,董金标不由得便抬眼注视;但旋即发觉自己不宜出此态度,因而很沉着地说:“喔!怎么回事,请你老说说看。”

  “最近抓得很紧,你总知道啰!”

  董金标当然知道。所谓“抓得很紧”是抓私盐——切口叫“砂子”。不过,这常是一阵一阵的,风声紧了,暂时避一避;反正“私盐越禁越好卖”,盐价越禁越高,出货少了,价钱高了,足以弥补得过来,所以不足为忧。只是这一次的风声格外紧;而且迄今并无松动的迹象,所以张作梅的话就比较得重视了。

  于是他点点头说:“是的。请你老说下去!”

  “前一晌我听南京来的人谈起,刘大帅最近常常跟人说:他做错了一件事;不该重办李振标!”

  此言一出,董金标可沉不住气了;失声问道:“真有这话?”

  “我何用骗你。”原籍浙江的张作梅用扬州话说:“我再把个底给你;李振标今天到南京去了。”

  “张二爷,”董金标矍然而起,“我请你老到舍下坐一坐;有坛二十年陈的绍兴花雕,一直舍不得开,今天请请你老。”

  张作梅得意地笑了。

  “来噢!”董金标把明湖池的伙计唤来问道:“你看张老爷的轿班在不在?”

  “我没有坐轿子来。”张作梅接口答说。

  “那么。”董金标挥一挥手,“赶快去雇顶轿子。这里算一算,都挂我的账。”

  董金标之流,在茶坊酒肆澡堂中说的话,比张作梅吃香得多。见他对客人如此尊敬,明湖池的伙计对张作梅也立刻另眼相看了;一下子拥上来五六个,倒茶的倒茶,打手巾的打手巾,递衣服的递衣服,七手八脚地将张作梅穿戴停当,轿子也雇好了。

  正当董金标将张作梅迎接到家,好酒好肉款待,细谈李振标时;两江总督刘坤一正在南京总督衙门的西花厅。召见其人。

  ***

  “请坐!”

  “是。”李振标往后退了一步,依旧肃然侍立。

  “不必拘束!坐下来才能细谈。”

  “是!”李振标遵命坐了下来;不过身子只挨着红木太师椅的一点边。

  “你是那天到的?”

  “中午到的。一到就到‘院上’来禀到。”

  刘坤一点点头,喝口茶,“咕噜噜”地吸完一袋水烟,方始谈到正题。

  “你的事,我到最近才知道,是有人要害你。不过,你应该体谅我事非得已,你别怨我。”

  “大人言重了!”李振标感激又惶恐地答说:“沐恩完全知道,是白寡妇想出来的花样;托人买出‘都老爷’来整我。大人秉公处理,沐恩心服口服。”

  “你能明白最好。”刘坤一欣慰地说这一句,紧接着又问:“你刚才说的是谁;白寡妇?”

  “是,白寡妇。”

  “这白寡妇是什么人?”刘坤一好奇地问。

  “是盐枭。”李振标答说:“大家只知道南京到镇江的水路上,最狠的盐枭是徐宝山徐老虎;提起来连‘老虎’两个字都忌讳,只叫‘把山子’,其实真正盐枭的头脑是白寡妇;徐老虎不过是她的,是她的——”

  是她的什么?何以吶吶然不能出口?刘坤一略想一想,懂了他的意思;必是“姘夫”二字,言之不文,故而碍口。便笑笑说道:“你是说,徐老虎是白寡妇的面首?”

  “是,是!面首,面首!”李振标如释重负,“白寡妇对徐老虎很好,有心帮他,所以处处把徐老虎抬出来;其实,徐老虎手下的‘四大金刚’,都是白寡妇的人。”

  “‘四大金刚’?”刘坤一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说?”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