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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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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中奉召提早上班的职员,不明究竟,惶恐异常,一面打电话给巡捕房派警探来维持秩序,一面到会场报告其事。张嘉璈当机立断,嘱咐立刻贴出布告,照常收兑。 一纸浓墨淋漓的梅红纸布告贴到铁门上,立刻欢声雷动,不久,各银行支援的现金,一板车一板车由各行武装警卫押送而来。于是有那精明的顾客,觉得兑现提存,不但排队耗费时间,而且还吃亏利息,纷纷掉头而去。 这时商股股东联合会已经作成决议,拍发通电,宣告独立: 此次中央院令,停止中交两行兑现付存,无异宣告政府破产,银行倒闭,直接间接,宰割天下同胞,丧尽国家元气。自此之后,财政信用,一劫不复!沪上中国银行,由股东决议,通知经理,照旧兑钞付存,不能遵照院令办理。千望合力主持,饬中行遵办,为国家维持一分元气,为人民留一线生机。幸甚。 此外又有五条办法:由股东联合会推举监察员二人,到行监察,同时以股东联合会为最高权力机构,拒绝政府提用一切款项。又请外国律师保管中国银行上海分行的财产及准备金。至于因为这一乱命而使得商家有所损失,由股东联合会负责向南北政府交涉,将来归正式政府承认——这就表示,已断定袁世凯的政府垮台垮定了。 于是南京、汉口、九江、太原、济南的中国银行分支行,都与上海分行取得联络,采取同样的步骤。而大河南北及安徽等省的商民,却大受其害。到此地步,连抱着“只要完粮纳税,不问谁来当政”想法的人,都大骂北政府的行径,如同土匪。袁世凯的垮台是垮定了。 这自然都是在那晚上“沉默的会议”中预料得到的。为止一时之渴,饮鸩亦非所计,至少中交两行存在北京的两千多万准备金,可用来维持段内阁不坠于一时。而梁士诒倒贴“小白脸”的烂账,亦就在这个“浴”中“淴”得几乎一干二净。此是垂死挣扎的第一计。 第二计是看出冯国璋别具用心,颇为忌惮西南的军政府,因而推波助澜,打算加深两者之间的矛盾,形成对抗之局,尤其希望发生军事冲突,所以紧接着停兑停付的阁令以后,发出一通密电,分致除云贵两广各省以外的地方军政首长,指责军务院非法,是拿黎元洪当傀儡来破坏共和,不顾民意,制造分裂,最后用挑拨的语气说: 自滇事发生以来,政府息事宁人,但期不破国家之统一,能为地方之安宁,即不惜曲循一部分之意见。凡能迁就者,正在协商进行。而少数革命首领,竟公然不顾全国国民利害、国家存亡,窃据一隅,僭立政府,实系与国家为仇、国民为敌,岂能与语息事宁人之诚意?以共和为号召,乃竟将共和原理,国民公意,一概蹂躏而抹煞之。此而可忍,国将不国!尊处如有意见,望径电南京,请冯、张、倪三公,会同各省代表,并案讨论。 所谓“如有意见”,其实是煽动各省,用武力讨伐西南,而以冯国璋为盟主。这也等于暗示,北洋政权的递嬗,将由袁而冯。犹之乎当年武昌起义,袁世凯受命复起一般,冯国璋能打倒西南,就是替他自己打天下。 第三计最狠,也是袁世凯一早就在策划中的。袁世凯心目中最畏惧的不是蔡锷、唐继尧,也不是陆荣廷、梁启超或者岑春煊,而是缔造民国的革命党。因为革命党的势力无所不在,潜于九渊,升于九天,只凭一夕风雷。郑汝成被刺,肇和舰起义,不过小试身手。如今全国志士,集中上海,而可以团结各方,产生决大号召力,并能在国际上发生作用的,只有一个陈英士。 袁世凯是在辛亥年陈英士光复上海,进而力助苏州、杭州、镇江、南京各地义军起事,底定东南,并在上海召集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进而组织临时政府,推选孙大总统,就已深知他真有旋乾转坤的手段。所以二次革命失败以后,对他仍旧不能放心,更经托人示意,有七十万元存在交通银行,如果陈英士愿意赴欧美考察工商实业,这笔巨款,就是他的旅费。 陈英士表示愿意接受这笔“赠款”,但要拿来作为革命经费。这个答复,近乎开玩笑。“说客”据实回报,袁世凯便决定拿这七十万元,作为暗杀陈英士的费用。 当然,在陈英士是不会知道的。二次革命虽然失败,经不起考验的假革命党,纷纷变节,而他却在极少数肝胆相照、坚苦卓节的同志协助之下,活动得更为起劲。他的大计画是在上海、湖北、广东三地举义,认为有一地得手,就能立住脚;三得其二,可以左右全局;三处尽入掌握,等于大局已定。在袁世凯看,西南的变化,不过局部问题,只有江阴炮台、安微大通、江苏吴江及金山、江西玉山及广丰,山东淮县及高密,及至奉天等地,由革命党策动,此落彼起的起事,最为可虑。因为这证明革命党的势力,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很可能一夕之间,义旗遍地,成了革命党的天下。因此,要趁革命领袖孙逸仙,响应军务院的成立,发表“二次讨袁宣言”,主张维持约法,而准备由日本回国,主持全局之先,赶紧去掉陈英士这一心腹大患。 这时的陈英士,处境异常艰苦,苦的是没有钱。他家在湖州开个小布厂,早就为袁世凯的爪牙朱瑞和屈映光,借故封闭,全家都在上海,过的极清苦的生活。这犹在其次,最困难的是接济各地军火,招待同志食宿,处处都要大笔款子。本来革命经费是靠有“革命圣人”之称的张静江接济,他是陈英士的同乡,出生在有名富庶的南浔镇,家资巨万,慷慨无比。二次革命失败,孙逸仙重组“中华革命党”,张静江是财政部长,理当筹措革命经费,只是家乡在朱瑞和屈映光的控制之下,有产业却不能变现款,徒呼奈何。 至于浙江旅沪的一班富商,从二次革命失败以后,态度一变,只有少数人如朱葆三、叶琢堂、沈缦云还肯帮忙。 陈英士所可恃的就是这少数人,经常由他的侄子陈果夫、陈希曾替他“跑头寸”。但是,讨袁的情势越来越有利,大举在即,却无一笔足够的经费在手,岂不急煞了人?就在陈英士这心力交瘁的当儿,刺客乘虚而入了。 这两个刺客叫做许国霖、程子安,虚设一家鸿丰煤矿公司,买通了一名革命党的叛徒李海秋,居间拉拢,说是鸿丰有一座矿山,跟日商中日实业公司做一笔押款,要请陈英士当个介绍人。押款成功,鸿丰愿提十分之四补助革命经费。 陈英士未暇深思,一口应允。于是订期签约——这天是五月十八下午,李海秋带了许国霖等人到萨坡赛路十四号陈家拜访。陈英士衣冠肃客,谈不到三五句话,李海秋装作恼丧自责的样子,说将顶要紧的合同忘记带来了,然后匆匆离座,仿佛要赶着去取合同似地。 等他一出门,随即冲进来两个陌生人,拔枪就放。变起不测,子弹都中在头部要害,立刻倒在客厅地毯上,一句遗言没有就气绝了。 隔室还有几位同志,闻声赶来,凶手又打伤了两个人,才趁混乱之中,溜出陈家,逃得不知去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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