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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国第二次行贿


  在派李、张与俄使交涉以前,俄国复又行贿,郭廷以《近代中国史事日志》,是年公历三月九日,即农历二月十七日条:

  俄署使巴布罗福及朴科第,与李鸿章、张荫桓密谈,如能于限期内应允俄国要求,愿各酬以五十万两。

  因为德国交涉,已于二月十五日签约解决。英国借款业已定夺,所许“利益”亦有成议,德、英两国为俄先驱,各有所得,俄国即已有足够的理由与借口,采取强硬态度,但俄国交涉,李鸿章不愿翁同龢插手;翁亦不愿直接干预,只是李鸿章必须拉紧张荫桓,既以分担责任,亦藉以应付翁同龢,至俄使行贿之款,当然是由“李鸿章基金”中拨付。

  其时许景澄刚由德抵俄,与俄国外务部交涉后,电告总署云:

  顷外部约晤云:胶事已定,英得长江利益,法亦有索件,故俄必须租得不冻海口为水师屯地,保护两国利权,各款前已电巴(伯罗福),现将租期及租界电巴转达总署,一面仍会在京接续商办。至租界内收税理民,归中国自主,中俄兵舰,二口均可同泊,其铁路请准听东省公司自鸭绿江至牛庄一带,求以择宜通接等语;告以事关东方大局,中国允俄,则英法日亦必生心,中俄交密,务请体察。彼云:俄已告明英法等国,务请转达总署,从速答复,俄主意在必成,惟租界远近,或可酌商等语,词意坚决,大非昔比。

  翌日俄外交部又提出租界图线,由旅顺、大连沿海往东北,直至皮子嵩;线外复有一线,谋此线内中国派兵须有定数。许景澄乃又会同驻俄公使杨儒,据情转报。并加按语云:“此直索地,非止海口,尤出意外。”

  这两个电报,于二月廿二日到达北京,张荫桓于次日清晨函送翁同龢,时方早餐,为之推案不食,覆函张荫桓云:

  朝食读手教,并许杨两件,推案而起。欲先问英,欲照此再索他处否,以极其所致。

  接许、杨两电,而忽涉及对英交涉,则以原电内俄国表示“英已得长江利益,法亦有索件”,以及“俄已告明英法等国”之语,翁同龢已悟俄与英法亦有勾结。法国公使吕班提出四项要求,庆王以空言敷衍,交涉尚未具体;对英交涉则由张荫桓主办,故翁同龢提出此一看法,要探索其得寸进尺,究竟至何程度,方能罢手,俾便应付。不过,此为发牢骚的负气语,是很显然的。

  是日翁同龢记云:

  晨得樵野函,许两电,旅大事与外部言难挽回。未食亟入,邸来已迟,无可商酌。见起二刻余,上切责诸臣,一事不办,召对俄顷,直庐数时而已。邸疾强入,至是流汗,命将息数日。退寻庆邸,到署商办,仪公拟致许杨电,坚持勿许而无办法,于大连稍参活笔。午访樵野,示以仪电,以为然,用密电发。赴总署,庆邸、仪公、许废敬崇皆集,仪电庆以为然,庆意揭破日本先有不准他人占租 (旅大)之约,若允租彼,必与我为难,莫若随时许泊,无租界之名,有租泊之实,遂再发电。

  李鸿章“坚持勿许而无办法”;庆王则侃侃而言办法,岂李鸿章之才不及庆王,而张荫桓亦见不及此?非是!李鸿章的用意,是使许景澄与俄国外务部谈判破裂,俾交涉重心,得由圣彼得堡移回北京。翁同龢纵不知张荫桓亦已纳俄之贿,但张与李的形迹日密,竟亦一无警惕,以致“示以仪电”,听其一言而定可行与否,其愚闇真是可惊。

  俄国积极图谋旅大之事,引起日俄关系的紧张,致有“日俄将开战局”的传说。日本亦派其华裔翻译官郑永邦至总署探索真相,其情弥见急迫。本来此为以夷制夷的一个机会,但翁同龢既不知可以利用,李鸿章、张荫桓当然绝不会出声。至于在俄京,许景澄觐见俄皇,除照庆王之言,强调俄国必欲租旅大,必致扰乱东方大局以外,而且指出俄国曾有俄舰只在旅大过冬,春暖离港的诺言,要求其实行。交涉可谓得体,那知俄皇竟公然食言。

  据王彦威辑《清季外交史料》,当时俄皇答复许景澄说:“我曾说此话。但自中国向英德借款以后,东方情形另有变动,商租两口乃中俄两国公同利益,实为保护两国起见,我并无得地之意,不过俄国在东方不能不有一驻足之地,务盼中国按俄国条款期,早日办妥。”

  至次日,俄国外务部通知许景澄,俄皇已任命巴伯罗福为全权代表,限期十天签订条约,逾期则俄国将自由行动,不复顾全联盟交谊。及至许景澄欲继续交涉时,俄国外务部竟拒绝接见,交涉重心,迫不得已复移回北京;而事实上所谓交涉者,只是巴伯罗福恃强勒索。据翁同龢日记,经过如下:

  二月廿八日:午正赴总署待巴使,未即来,李、张及许、廖、崇与余见之,出约稿六条,略如前说,惟大连湾可作各国通商口岸,至旅顺则租界内不准中国驻兵,又须划至皮子口等处,无地图不能详也。余与廖公先至东堂,申初遂行,时巴犹未散也。

  二月廿九日:见起三刻……论俄事良久,命传李鸿章、张荫桓明日预备召见。……申正合肥来,待樵野戌正始来,集余斋与仲山(廖寿恒)相商,两公皆无策,互相驳诘,空言而已,时事如此,吾其已矣。

  三月初一日:今日李张起,上亦不能断也。见起三刻,衡量时局,诸臣皆挥涕,是何景象?负罪深矣。退时,庆(王)、李、张邀谈,大约除允行外,别无法。至英日法同时将起,更无法也。

  三月初二日:樵野有起,四刻始退。余等见起三刻,沥陈现在危迫情彤,请作各海口已失想,庶几策励,力图自立,旅大事无可回矣。上云璇闱忧劳之深,转未将此事论及,则蕴结可知矣。派李鸿章、张荫桓画押,命臣传知。

  此日张荫桓独对至四刻始久,而康有为则方于四日前创立“保国会”,君臣所论何事,大致可想。

  三月初三日:是日有合肥起,不过嘱其慎重,并无谯诃。未正赴总署,申初巴使来,续议旅大约,已允者铁案,与余众颇商改,惟铁路一条忽变为沿海至营口,余指图大争,巴竟谓若大连不能通,则另觅海岸作通商口。余遂大驳,谓“尔临时所改,我照华文一字不改。”巴词穷,认笔误,仍以发电谓中国因数字不符,不肯画押,因而决裂。余笑应之曰:“任尔诬罔,我不任咎。”

  惟时英使在东厅,合肥、廖公晤之,巴有所闻,故改前说,知若之必来阻挠,预埋不开大连商埠之根也。此一事直持至戌初,合肥还座,倦容可掬,竟允其加沿海二字而罢。从此画押之期不改,各国均起矣,如何?如何?

  窦使昌言谓“大连开埠甚是,旅顺屯兵关系东方商务大局,英已电驻俄使,向俄外部力争矣。”询以争不能得,奈何?则曰:“惟看中国如何措置,平各国之气耳。”

  旅大租地条约,于三日后签订,共计十款,最重要者四款:

  一、中国允将旅顺口、大连湾及附近水面租予俄国,惟不侵中国主权。(原第一条)
  二、租期二十五年,期满可展限。(原第三条)
  三、旅顺一口专为武备,华俄船只可出入;大连湾除口内一港,照旅顺之例,其余地方作为通商口岸,各国商船任便可到。 (原第六条)
  四、东清铁路干路筑至大连湾;另至营口,或鸭绿江中间沿海较便之处筑一支路。(原第八条)。

  条约中又声明,双方另派代表在俄国续商订立“专条”,议定“所有租地、隙地、界线及支线铁路”等技术性细目。中国仍由专使许景澄负责交涉,在开议之前,许景澄以节略一份,送交俄国外务部,一共三点:

  一、改减租所留隙地。
  二、金州城厢及往来道路营汛,不归租界。
  三、支线铁路只至大连湾,不达别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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