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高阳 > 翁同龢传 | 上页 下页
胶澳事件


  胶州湾事件起于李鸿章自美返国后不久,德皇威廉决定取得此港后,于十一月初向总署提出租借胶州湾五十年的要求;总署覆词拒绝。德国遂决定动用武力。此外英、法两国对西南亦相继提出造路开矿等要求,向总署提出强硬交涉,排拒对方,亦即希望独占。以致二十三年正月初八,翁同龢访李鸿章纵谈时事,竟致流涕。

  德国的远东舰队,需要一个不冻港,最初是看中金门,准备以武力占领,造成既成事实,再向总署交涉,作为代索辽东的报酬。但金门补给困难,筑港不易,因而放弃此一计划,改向胶州湾下手。德、俄两皇之会,商定了一个极为卑鄙的阴谋,即由德国启衅,而俄国根据中俄密约的原则,出兵干预;明为助华,实际上是助德,亦以自助。只看郭廷以 《近代中国史事日志》光绪廿三年纪事部分,即可了然于俄国如何扮演“两面人”的脚色:

  八月廿五日:德国通知俄国,远东舰队拟在胶州湾过冬。

  九月初七日:德使(海靖)告总署,德国远东舰队拟在胶州湾过冬(总署拒之)。

  十月初七日:德国教士二人,在山东曹州府巨野县,为匪所杀。

  十月十二日:德皇以胶州湾事电询俄皇意见。

  十月十三日:俄皇覆德皇,对德舰开入胶州湾事,无权过问。德皇即令远东舰队进占。

  十月十四日:俄外部训令北京俄使,反对德占胶州湾,必要时亦将派舰前往。

  十月十六日:以德教士在山东曹州被戕,命巡抚李秉衡速派司道大员,驰往根究起衅情形,务将凶盗拿获惩办。

  十月二十日:德舰占领胶州湾,夺青岛炮台。

  十月廿一日:李鸿章为胶州湾事,访俄署使巴伯罗福,请予协助。

  很明显的,李鸿章作了俄国的走狗。他之访俄署使,是私下的行动,并非朝廷的派遣,且当政如翁同龢者,根本不知其事;尤可骇异者,是翁同龢至二十二日始知德舰占胶州湾,而李鸿章已于前一日访俄使请出兵相助,其为“私通外国”,乃是蓄意而为。翁同龢廿一日日记:

  沉阴无风,不甚寒,外折少,见起不及一刻,递事后辰正散,邀礼邸过来便饭,钱(应溥)、刚(毅)二公作陪,剧饮纵谈甚畅,自辰抵申正乃去。是日,上从慈驾诣圆明园课农轩。

  观此可知,这天君臣皆好整以暇,一派升平气象,根本不知山东已起大祸;同时亦可断言,总署亦绝无一人得知胶州有警,因为:第一、礼王、钱应溥、刚毅皆为军机大臣,各人皆有亲信的军机章京,而此辈与总署章京,皆通声气,倘有消息,礼、钱、刚等人会很快地被告知。第二、张荫桓在总署“当家”,他人可以不知,张荫桓断无不知之理,张知则翁亦必知。于此可以确证,总署绝未获得任何消息。然则李鸿章的消息是从那里来的呢?毫无疑问地,是来自俄国公使馆。

  次日——十月廿二日,翁同龢日记:

  晨入,看四电,德兵船入胶澳,占山头,断电线,勒我守兵三点钟撤出,四十八点钟退尽云云。(电:李秉衡二;王文韶二。)即草电旨二道,饬李秉衡勿先开炮,一令许景澄向德外部理论,邸意以为然。幸巨野已获凶盗四名,尚可辩论耳。

  此据山东巡抚李秉衡、直隶总督王文韶告警急电所作之处置。在处理的态度上既嫌轻率,亦觉擅专,如此大事,牵涉甚广,既有总署诸大臣在,理当先召集紧急会议,了解情况,估计情势,作一番知彼知己的工作,再发电旨,亦未为晚,乃率尔作成决定,而以“邸 (恭王)意以为然”五字的语气来看,彷佛只要恭王同意即可,易言之,隐然以为他与恭王二人便是一切,这是翁同龢晚年恩遇不终的主要原因。

  至于胶州湾之变,据“清史纪事本末”卷六十五所记,真相如此:

  山东曹州巨野县,德国天主堂教士二人被杀,德即以海舰驶近胶州湾炮台,守将提督章高元,方与幕宾为麻雀战,召兵往报,高元曰:“彼舰偶经此地,何预吾事?”俄顷,船抵岸,即以照会。高元赌方酣,置之。及赌倦少憩,一幕客启视,始知德人勒令于二十四钟内,将全岛让出,高元始大惊,传令开队,亟出署,则德兵已满衢市。队既齐,将士皆挟空枪,急返库中取子弹,则库已为敌所占矣。

  章高元籍隶合肥,原为刘铭传的部将,在淮军中较之他的小同乡龚照玙、卫汝贵,犹为“贤者”,当时径往德国军营理论。《清朝野史大观》记:

  高元曰:“既不能战,吾惟与之论理。”亟诣德将侃侃与辩。德将夷然曰:“此事吾奉本国训条行事,实无理之可言。汝但全师退出而已。吾亦不汝害也。”高元不许,遂被幽之于舰中。

  胶澳之失,虽咎在章高元,但巡抚李秉衡守土有责,电奏主张以武力相抗,朝廷不许。翁同龢廿三日记云:

  见起二刻,言澳事,电饬李秉衡毋轻言决战,贻误大局。上意力持不战,述慈圣言,甚忧劳也。未初赴总署,本约各堂会会,而二邸、荣、敬有事不到,亦无可议。

  二邸谓恭王及庆王;荣则荣禄,敬则户部尚书敬信。总署大臣自廿一年秋,孙毓汶、徐用仪相继罢军机并退出总署后,翁同龢、李鸿藻联翩而入,翁同龢多所援引,此时值总署的王大臣,共十人,满汉各半,汉人中翁同龢一派占三席,翁本人以外,有张荫桓、廖寿恒,此外两人为李鸿章、许应骙,很显然地,翁同龢占了上风。两王及荣禄、敬信之托故不到,一方面为对翁同龢的“拆台”;另一方面亦可视之为自辛酉政变以来渐形消淡的满汉对立的态势,复又重现。翁同龢一直以为先受醇王知遇,后得恭王赏识,关系一直很好,殊不知他的俨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作风,已遭大忌,连恭王都已不以为然了。

  当然,翁同龢多少也知道,他已树了两个大敌,一个是荣禄;一个是李鸿章。但他并不知道荣禄与李鸿章已联成一条阵线,荣要倒翁,须李鸿章在外与之周旋;李要倒翁,须荣禄在内为之斡旋。此日二邸荣敬四人不到,即为造成翁同龢在这件大事上“无可议”,以便利李鸿章与俄国的勾结。

  在这称情况之下,张荫桓的分量,在翁同龢心目中大为增加。胶澳事件中,张荫桓先全力赞翁,从而叛翁,其事隐微曲折,治现代史者,似尚少人注意及此。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