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名家文集史籍历史虚阁首页言情小说侦探推理军事军旅科幻小说时尚阅读
外国名著传记纪实港台文学诗词歌赋古典小说武侠小说玄幻奇侠影视小说穿越宫闱青春校园
虚阁网 > 高阳 > 石破天惊 | 上页 下页
七三


  ▼第十二章

  筹备所谓“实行立宪政体”,是袁世凯、张之洞所想出来的花样;用意是在欺骗百姓,所以定在十二年以后实行。这十二年中,如果能将‘乱党’消灭,不妨专制如故。

  为了装模作样,慈禧太后特为降旨派五大臣分赴东西洋各国考察宪政。这五大臣为首的是镇国公戴泽,人称“泽公”,手掌财政大权,与庆王奕劻是对头。其次是户部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府端方,以及商部右丞邵英。

  于是五大臣派随员、办行装,忙了一个多月,才决定了动身的日期。这似乎是一件大事,朝野各方,都拿它当作话题。浅薄无知的一些士大夫,以为从此可以还政于民,是中国数千年以来所未有的盛举;因而奔走相告,欣喜之色,溢于眉宇。

  这些情形看在一位志士眼中,心里便觉得很不是味道。他认为满清亲贵及甘为鹰犬的汉人,此一愚民的狡计,如果侥幸得逞,对革命前途是一绝大的妨碍,必须想办法惊醒大家的迷梦。

  办法很简单:霹雳一声天下惊;用炸弹。

  此人就是吴樾,字孟侠,安徽桐城人。他本来叫吴越;因为他的一位至亲,曾经为他用这个名字捐过一个监生,他认为已经玷污,所以加木旁改名为吴樾。

  吴樾在五弟兄中行四,自幼失母,父亲服官在外,是由二哥带大的;从小好学,也有功名富贵的念头,从十三岁起就年年赴考,但始终未考上一名秀才。

  后来家中遭遇变故,抚养他的二哥,一病不起;父亲弃官从商,奔走风尘,而年纪渐长的吴樾,由于新思潮的冲击,以八股猎取功名为耻,从此弃绝“举子业”,只在古文上下功夫。

  到了二十三岁,自觉亲老家贫,不该在家乡游荡;于是凑了一笔旅费,由桐城到上海,想找条出路,却苦无机会。其时吴樾有位族人叫吴汝纶,是曾国藩门下治古文的四大弟子之一;李鸿章当直隶总督时,延聘他主讲有名的保定莲池书院。甲午战败,变法维新,各省大书院改为高等学堂;而吴汝纶改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是北方教育界的重镇,所以很容易地将吴樾介绍到他曾主讲过的保定高等学堂读书。

  那时的吴樾,虽无趣于以八股猎取功名,但从“正途”上,求得一个“出身”,希望荣宗耀祖的富贵之念,却还横亘在胸中;直到读了邹容的“革命军”,方始大彻大悟,知道非革命,不足以救中国,因而一改往日的作风,从积极启迪民智入手,作为遂行革命之始。

  在保定,他联络江苏、安徽两省同学,创办旅保两江公学,又创办了一份直隶白话报,自己担任义务主笔。由这一校一报为媒介,结纳好些革命同志,最称莫逆的是湖南的陈天华、江苏的赵声以及奉天的张榕。

  ***

  吴樾日夕盘旋在脑中的,就是“排满”二字,他认为排满之道,不外两条途径,一是暗杀;二是革命。革命需要群策群力,时机未到;而暗杀是个人可以做得到的事,他决定走这条路,选定的目标是满人中的佼佼者,户部侍郎铁良。

  但是暗杀虽为个人之事,却也不是轻易之事,赤手空拳,无计可施,首先就要讲求暗杀的技术,谋取暗杀的武器。最初是从日本买到了一支手枪,但又觉得手枪的威力太小,不如改用炸弹;于是由赵声的介绍,结识了兴华会的会员杨笃生。

  杨笃生本名守仁,湖南长沙人;写过一部鼓吹革命的“新湖南”,吴樾也曾读过。他们在革命的方法上,见解相同,都主张用暗杀;为此杨笃生在日本横滨,由冯自由的介绍,跟一个姓梁的广东华侨学习制造炸药,牺牲了一只眼睛,终于学得了炸药及炸弹的配造方法。

  杨笃生所学会的制造炸弹的方法,共有两种;当然是不能与兵工厂相比的简陋方法,使用不便,而且危险。但在与吴樾切磋之下,自己发明了一种方法,是用铁壳装入黄色炸药,底部安置雷管,另加一根撞针,只要撞针与任何硬物相碰击,撞针上缩,接触雷管,立即发生爆炸。这比使用硝酸炸药来得安全;又比燃点药线的炸弹来得便利。

  ***

  为了采办材料方便,他们是在北京制造炸弹;有了成果,特地到西山“八大处”的僻静山谷中做了一次试验,脱手一掷,如晴天霹雳,硝烟弥漫,砂石迸溅,威力相当惊人,竟惊动山下军警,循声探查。吴樾大喜,决定找机会炸铁良。

  就在这时候,有了派遣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的明旨,吴樾心想,炸铁良无如炸五大臣?人数既多,而且内有“泽公”,身份比铁良更高;同时在前门车站行事,必能震动天下,惊醒大家的迷梦。

  于是等五大臣放洋的日期决定以后,吴樾早十几天由天津到了北京,寄住在桐城会馆,对同乡谈到入京的目标,是准备进京师大学堂。有吴汝纶的关系在,自然都信以为真,没有人想到他将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做这番事业有一个助手,就是张榕,替他奔走打听消息。二十以后,消息日渐明确;五大臣准定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十点钟,由前门车站乘专车到天津,坐海轮到上海,再搭外国邮轮放洋。

  于是八月二十五那天,吴樾叫会馆的长班,为他办了一桌酒,邀集平日交好的同乡畅饮,说第二天要回天津,因为家乡有事,放弃了进大学堂的打算。此别不知何日再得相见,特为以杯酒话别——其实生离即是死别;吴樾知道,幸而当场不与五大臣同殉,亦必难脱逃,依旧会被判处死刑。而在必死的心情之下,却还能保持豪迈的意兴;所以连他在会馆中最好的朋友汪炘,都丝毫不曾发觉他有什么异样。

  ***

  第二天一早,吴樾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囊”:一块青布包袱,包着一枚用两三件旧衣服裹住的炸弹。等张榕一到,随即出发,直奔前门车站。

  前门车站戒严,然而热闹的很,五大臣的随员、各部派来照料的官员差役以外,还有送行的官员亲友,而更多的是各衙门所派警戒弹压的军警隶役。吴樾与张榕站定脚,看清楚了情形,彼此交换一个眼色,直往旅客入口处走去。

  “站住!”有个步军统领衙门的千总喝道:“你们这两个学生,怎么乱闯?”

  “我们要坐火车回保定。”吴樾答道:“不为坐车到车站来乱闯干什么?”

  “今天上午没有你们坐的车。走、走!”那千总往外直挥手:“回家吃了午饭再来。”

  看看闯不进去了,只好退了下来,“我们弄错了。”吴樾低声说道:“我们不该穿了学堂里的操衣来的。”

  “如今只有一法,冒充官差。”张榕看一看车站的大钟说:“开车还有一个钟头,还来得及;赶紧跟我来!”

  张榕领着吴樾到大栅栏,在估衣铺买了两件蓝布大褂;两双布靴;最要紧是两顶红樱大帽,就在那里,匆匆换装。再买块包袱,将换下来的操衣包好,然后又赶到车站,离开车只有二十分钟了。

  这一次因为打扮成听差的模样,得以畅行无阻。一进车站,只见月台上到处是人;铁轨上停着一列花车,共是八节车厢,但空宕宕地没有多少人,每节车厢门口,都有持枪的护兵守着。

  十点过后,五大臣方始陆续到达,第一个是徐世昌,第二个是戴鸿慈,第三个是绍英,第四个是泽公,在月台上与送行的官员寒暄着。

  “怎么?端午桥还没有来?”泽公问。

  “总快来了。”有人回答。

  “咱们上车等吧!”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