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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取得土生证书一事,办来相当顺利;当年老年同乡,由于德彰的请托,多愿玉成其事,代为出具证明,向茂宜岛地方政府申请,很快地达成目的。

  加入洪门,却遭遇了阻碍;因为致公堂已为保皇会把持,自然提出反对。幸亏有位洪门老前辈出来主持正义;这位老前辈名叫钟水养,他说:“洪门宗旨,在于反清复明;孙某人未入洪门,就已实行洪门宗旨多年。像他这样的英雄豪杰,可以光大我们的洪门,招纳之不暇,怎么可以拒之于门外?”

  这番义正辞严、符合事实的有立言词,塞住了别有用心者之口。于是致公堂择定吉日,为孙逸仙举行加盟典礼;洪门的隐语称加盟为“演戏”;而这台戏是“特别开台戏”。洪门用军事组织,所以职位分三等:元帅、军师、将官;隐语称为:洪棍、纸扇、草鞋。孙逸仙由称为“大佬”的致公堂首领,亲封为洪棍。

  半个月以后,孙逸仙就首途赴美了;行囊中带着一支名贵的“龙涎香”,是德彰爱弟情深,特为相赠,预备他缓急之时,可以变卖作为盘缠之用。

  船到旧金山,美国海关人员照例上船查验旅客护照;查到逸仙先生的土生证明,随即扣下来,向华籍译员说道:“他不能上岸。”

  逸仙先生脱口用英语问道:“为什么?”

  于是关员直接跟他交谈:“你会说英语。”

  “是的。”

  “我们接到清国领事的通知,为了政治上的原因,要求你不准上岸。”

  “这是不合法的。”逸仙先生用清晰坚决的语气抗议:“请你注意我所持有的出生证明。”

  依照美国的法律,持有夏威夷土生证书就不能阻止他进入美国本土。关员对于他的抗议,不能置之不理;但是,他只是奉命办事,并不了解清国领事向海关交涉的详细情形,因而采取了一种比较和缓的措施——美国海关查验旅客护照,如果不合规定,责成原船拨回出发地点,认为有疑问而需要进一步调查时,暂时不准上岸。对逸仙先生的处置,就是请他留在船上待命。

  逸仙先生颇为泰然。他认为他持有的证件,既然依法准许入境,而美国又是高度法制的国家,那就决不会非法开一特例。他相信美国海关会向清国的领事说明他的身份;即令有所谓“政治上的原因”,仍不能不准他入境。

  ***

  他的判断很正确。旧金山海关将清国领事何祐请了来,很坦率地表示:孙逸仙博士持有合法的证件,不能不准他入境。

  “不!”何祐很紧张地答说:“他出生在中国广东省香山县,十四岁那年才第一次到檀香山。他的土生证书是伪造的。”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的土生证书出于伪造?”

  “我有人证。”何祐答道:“你们不妨向在你们海关中服务的中国人员调查。”

  这一调查,当然对逸仙先生不利——根本上就是有计划的排拒;檀香山的保皇分子,为了报复,更为了畏忌他的才能,事先通知旧金山的同党,活动何祐出面交涉。美国关员当然不知道中国人之间,还有这样党同伐异的情形,听信了证词,将逸仙先生拨到码头上的小木屋,归移民局处理。

  据理力争无效,移民局作了裁定:原船遣返。在等待原船期间,照例不能出小木屋一步;逸仙先生这时才有些焦灼,也有些失悔,如果事先通知旧金山的洪门弟兄,到码头来迎接,就不致于陷入此刻举目无亲、一筹莫展的困境中了。

  不过,虽在极严重的困境之中,他仍旧能保持从容的神态,与同样命运的乡人,闲谈解闷;谈到无可再谈时,借了几张旧报纸来打发时间。

  有份在旧金山出版的“中西日报”,报头下印着一行字:“总理伍盘照”;入眼心中一动,定神想一想,恍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心头郁积不开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他想起来了,乙未年广州起事失败,准备亡命时,双门底圣教书楼主人左斗山,与另一位教友杨襄甫,联名为他写了一封介绍信,介绍在美国的司徒南达牧师与伍盘照博士。这封信一直藏在随身的皮包中,事隔多年,几乎遗忘;现在才发现伍盘照原来就在旧金山,这真是绝处逢生了!

  于是他按捺兴奋的心神,筹划与伍盘照通信的方法,纸笔现成,写信没有困难;要找个人送也可以办得到,小木屋窗外,有好些兜售食物的小贩,可以托他们递送,只是有一层为难,囊中空空,除却那支名贵的龙涎香以外,几乎不名一文。

  再想一想也不要紧;将信写好以后,走到窗前,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美国男孩来卖橘子水,便招招手将他唤到窗前。

  “你愿不愿意赚五角钱?”

  “是的,先生。只要我赚得到。”

  “你一定可以赚到。”逸仙先生说:“我有一封信,请你送到中西日报,他们会付你五角钱。”

  看到信封上所写的地名,那孩子认为太远,提出要求:“如果你写明是给我七角五分,我愿意为你服务。”

  “可以。”

  “如果他们不肯付我呢?”

  “一定会付的。”逸仙先生答道:“如果不付,他们就看不到这封信。”

  “是的!”那孩子欣然意会:“他们必须用七角五分来交换这封信。”

  于是少年欣然而去沙加缅都街中西日报馆投信。接头的是经理伍于衍,接信来看,上面用英文写明收信人是伍盘照博士,另有一行字注明:“信到付来人七角五分。”随即照办,将信送给了伍盘照。

  信非常简单:

  “现为移民局裁定出境,请来木屋相见,勿延!”

  下面具名是“孙逸仙”,这是伍盘照非常熟悉而且久已仰慕的一个名字,又惊又喜地说:“到底见着面了!只想不到是这样见面。”

  伍盘照丢下一切,坐车直到移民局。由于他是一家报纸的主持人,可以得到许多方便,移民局破例准许他入木屋去见他想见的人。

  木屋门一开,伍盘照很容易地发现了目标;因为在众多失去自由的人之中,只有逸仙先生,衣履整洁,神态从容,不改常度。而逸仙先生当然也知道这位访客是为他而来,很快地起来相迎。

  “是孙博士吗?”伍盘照用广东话问。

  “想来是伍博士?”逸仙先生伸出手来,“非常感谢你来看我。”

  两人都很喜欢对方,紧紧相握,而且改了称呼。

  “盘照兄,我有封信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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