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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然而,局势只能维持表面的平静,而且也只有省城一处;各地的会党,仍旧此起彼落,迄无宁时。州县官责任有关,纷纷向省城里请兵剿办。广东巡抚马瑶丕体弱多病,胆小如鼠,一切都推到总督身上;因此谭锺麟搞得手忙脚乱,大感头痛。

  好不容易到了八月廿五,韶州会党的首领梁堂被捕处死,“乱党”总算“肃清”了。但是,外来消息的刺激,民气又显得浮动不安;日本军队由贞爱亲王率领的混成第四旅,及乃木大将率领的第二师团,先后在台湾的布袋港及枋寮登陆,义军力拒不敌,高雄、凤山,相续陷落;到了九月初四,第二师团攻陷台南府;别遣的一支陆战队,占领安平。而在五月间登陆基隆的近卫师团,则早已占领北部;至此整个台湾落到了日本军阀手里。

  消息由香港传到广州,有心人痛哭流涕——谭锺麟当然引以为警惕;他心里十分明白,朝廷已成怨府,一有风吹草动,立即会激起百姓的不满,就在大庭广众之间,亦会有人评论时政,痛斥达官贵人;何况全台失守,是这样不堪忍受的丧地辱国的大事!

  就在这山雨欲来的气氛中,督署掌管洋务的文案委员,接到一封英文的电报——香港总督与两广总督之间,互握有一本电报密码本,翻出来一看,文案委员大惊失色,立即派听差到上房禀报,说有紧要公事,须立即“面回大帅”。

  于是谭锺麟在签押房延见,接过翻译的电文一看,脸色大变;香港总督的电报是密告,说有潮汕会党的首领密运军械,自香港赴广东,请加戒备。

  事情是有的,这潮汕会党的首领,名叫吴子才;也就是杨衢云在香港招募的三千义军的领导者,但是电报中未曾指其名,使得谭锺麟大为焦虑;因为无从查办,只好传令:“快请李统领来商量。”

  “李统领”名叫李家焯,兼任督署的“缉捕委员”,是谭锺麟的得力鹰犬;奉召谒见,在接受了严加戒备的命令之后,把道路传闻的话报告了谭锺麟。

  “回大帅的话,外间纷纷传说,有个人要造反;要请大帅的示下——”

  “谁?”谭锺麟急急问道:“谁要造反?”

  “这个人叫孙文。”

  “孙文?是发起农学会的那个孙文?”

  “是。就是他。”

  “他不会!”谭锺麟不断摇头:“我听好些人谈过,他不过是一个狂士而已,那里敢造反!”

  李家焯明知事态可疑,但“大帅”的口气如此,他不敢争。退出督署,加强戒备;日夜派兵巡逻,稍遇形迹可疑的良善百姓,不分青红皂白,带到队上先扣押起来再说。

  这一下搞得风声鹤唳,广州城里先让官兵吓得惶惶不安;其中有个人沉不住气了。

  这个人名叫朱湘,字瓞生,是朱淇的胞兄;在西关清平局当书记。清平局是办理地方团练的机关,所以朱湘也知道官方督署捉拿“乱党”的措施,深怕朱淇替他全家带来灭门之祸,决定去自首。

  这念头在他心里转了好些时候。所以迟迟未行动,是下不了“大义灭亲”的辣手——如果以他的名义去自首,在他固可以得到“花红”奖赏,甚至为总督“特保”授官,但朱淇则必定被捕处死。

  他也曾想到,劝说朱淇自己投案,说明经过;但看他弟弟与对兴中会非常热心,深怕劝说无效,变成打草惊蛇。这样左思右想着,看情势越来越紧迫,一急急出一个主意。

  他派了一名能说会道的亲信团勇,去见李家焯,说是受了朱淇的委托,特来告密:朱淇的潜身“乱党”,是要探听其中的机密。为了“乱党”的耳目众多,他不便亲自出面。当然,他说到“乱党”的首领是孙逸仙。

  “果然是他!”李家焯又惊又喜,答应一定将朱淇的“深明大义”,禀报总督。

  善言遣走来人,李家焯随即上督署面陈机密。这一次,谭锺麟是相信了;但孙逸仙是基督教徒,逮捕则深恐引起教士的干涉。做官的人最怕闹“教案”,所以谭锺麟只命李家焯派兵监视,不敢进一步地行动。

  * * *

  转眼到九月初九,借着省城扫墓为名的北江、顺德、香山、惠州的义军,都已到达广州,分住在预先租好的“机关”。孙逸仙、陈少白、郑士良、尢列以及各队的首脑人物,则集中在云岗别墅;只等“保安轮”抵达,杨衢云一路的义军一到,将他们随带的胶坭桶劈开,取出内藏的短枪,就可以发难了。

  那知道杨衢云人望不孚,加以私心自用,在香港分配枪枝不当,引起纠纷,不能如期出发。因而在初八夜里,用隐语打了个电报给孙逸仙,说香港的人枪,须在初十夜间下船,要求延迟两天起事。

  电报到达是在初九上午。赤手空拳,有何用处?一盘活棋,至此才发觉,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了。

  于是聚讼纷纭,有的主张接纳杨衢云的要求;有的痛骂杨衢云,乱成一片。孙逸仙一面安抚大众,一面密召少数最亲信的同志,商议对策。

  孙逸仙当机立断,接纳了陈少白的建议。陈少白认为事机多半已经外泄,这么多义军处于清军包围之下,无异俎上之肉,是件极危险的事;不如暂时解散,另图后举。

  作为一个领袖,必须为部下打算,而且在这时最紧要的一着是保全实力,所以孙逸仙听从了陈少白的意见,立即下令解散义军,各回原地。同时发了一个电报给杨衢云:“货不要来,以待后命。”

  * * *

  机密终于泄露了,是在香港泄露出去的;督署有一名驻在香港的密探韦宝珊,获知消息,急电广州。谭锺麟大起恐慌,立即飞调驻扎长州的绿营兵一千五百名,回省防卫。同时在初十上午,由李家焯会同南海县县令李征庸,带人包围云岗别墅及咸虾栏等处机关,展开搜查的行动。

  由于风声紧急,同志们都分散在各处秘密机关,因而被捕的只有五个人,一个是陆皓东,一个是程奎光的同族弟兄,亦在水师任职的程耀宸;另外三个是受雇打杂的工人:刘次、梁荣、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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