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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这时的英国公使已经换过了,接替爱尔琴的普鲁斯,比他的前任还要骄横,他认为英国海军上年已有占领大沽口的经验,拦江沙拦不住他的军舰,大沽口南、北两炮台的虚实,也大致明了,无所畏惮;只有设在白河入口之处的竹筏、铁戗是个麻烦,不妨以强硬的措词,要求守将移去,否则自己设法闯关。

  由于僧王和恒福峻拒,普鲁斯下令英国海军提督何伯,武力扫除白河的障碍。其时新任的法国公使布尔布隆和美国公使华若翰亦到了大沽口外,一个是有意声援,一个却只作壁上观。

  到了五月二十五日上午八点钟,英法联军开始行动,用三艘兵舰拉倒了十余座铁戗;另有十五艘军舰在后面准备开火。僧格林沁为了蓄势,隐忍不发;等英军冲至第二座炮台,方始下令轰击,阻遏了敌人的攻势。

  到了黄昏,二十余条舢板船,载着一千五百余名英法联军,在南炮台登陆,直逼壕墙;清军凭险固守,同时驻扎北塘以西新河地方的恒福,带领马队步兵,星夜驰援。联军进攻无功,却又不愿撤退,化整为零,避入苇丛;清军用“火弹喷筒”照明,每闪一次火光,接着就是抬枪轰击。联军不敢恋战,退回船上;天明收军,清点战果,联军军舰四沉六伤,死伤四百余人,俘获英军两人;据说英国海军提督何伯,因为坐船桅杆,受炮轰折断,打伤了他的右腿,卧床不能行动。在清军方面,阵亡三十二名,直隶提督史荣椿、大沽协副将龙汝元,都死在前线。

  这自是大捷。奏报到京,皇帝欢喜无量;朝野上下,无不兴高彩烈。唯一的例外是僧王的一个幕僚郭嵩焘。

  郭嵩焘是湖南湘阴人,左宗棠的同乡,曾国藩的亲家,李鸿章的同年;此时以南书房奉旨随僧王办理天津海防。他对“洋务”极有心得,但罕为人知;认为“洋务一办即了”,而“洋人以通商为义,当讲求应付之方,不当称兵。海防无功可言,无效可纪”。曾向僧王上了十七次“说帖”,以为“今时意在狙击,苟欲击之,必先自循理。循理而胜,保无后患;循理而败,亦不至于有悔。”

  这些论调,僧王本就听不进去;及至一仗大胜,他人皆欢欣鼓舞,唯有郭嵩焘戚然有忧色,越发恼了僧王。就在这时候,朝廷有旨,命郭嵩焘清查山东沿海税务,并就僧王营内酌派数人,充当随员。

  “什么随员?没有!”僧王悻悻然地说:“我派人会办。”

  郭嵩焘黯然离营。不尽是由于个人的被侮,而是忧虑着犹有后患。

  * * *

  后患发生在下一年的秋天。

  联军虽败于大沽口,却以清军并无军舰,不虞追击,所以从容撤退,沿路测量旅顺、威海卫等海口,作卷土重来之计。

  英法海军回到上海,各自向本国请兵。英国派了一万八千人,法国派了七千二百人,在咸丰十年二月,抵达上海。于是,英法两使向代替两广总督为“办理各国事务钦差大臣”的两江总督何桂清,提出一件照会,要求对“白河事件”道歉赔偿;同时再一次要求在北京换约,并在北京驻使。

  这件“语多悖谬”的照会,当然为朝廷所拒绝。这样到了四月间,英法驻华公使及海陆军将领,在上海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拟定了“封锁北直隶、占领舟山”的军事计划;随即照计行事,占领定海,派军北上;英军占领了辽东半岛的金州,法军占领了蓬莱半岛的芝罘。而英国和法国两卸任的公使——爱琴和葛罗尔,则各以专使的身份,再度东来,准备展开一项非常的行动;因为就在这四、五个月之中,东南的局势起了相当剧烈的变化。

  在洪杨以外,源于淮北一带的捻匪,“已成气候”,并且与洪杨已经合流。一方面,“太平天国”的第一悍将“英王”陈玉成,会合捻匪头脑张洛行北征,自安徽桐城西进,与出身黑龙江、威名仅次于僧王的多隆阿,及清军第一悍将、出身四川夔州的鲍超,在太湖决战。同时“太平天国”的第一流人物“忠王”李秀成,亦出“天京”,谋解长围;另一方面,“江南大营”的张国梁克复金陵外围的九洑洲,完成了包围“天京”的态势,战局在双方都到了“穷则变”的时候。

  结果,多、鲍虽在安徽小池驿大破陈玉成,但李秀成出皖南、攻浙江、占杭州,然后“辅王”杨秀清、“英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等人,分别自西北、东及东南、西南分兵五路,猛扑江南大营,“天京”解围,张国梁战死丹阳。真个“兵败如山倒”,太平军占常州、占无锡、占苏州,十天功夫,席卷东南财赋之区的精华地带。逃到上海的两江总督何桂清被革了职,以权臣肃顺的主张,重用曾国藩,接替何桂清的遗缺;曾国藩立即奏请以兵部郎中左宗棠襄办军务。这是咸丰十年四月间的事。

  这一剧变的局势,在英、法两国看,是可乘之机;因此,根据爱尔琴和葛罗实地观察以后的报告,正式通告欧美各国,对中国宣战。

  第三次内犯的英法联军,总数只有一万七千人,中小兵舰四十一艘,运输船一百四十三艘,大小炮三百六十一尊。僧王不知敌军虚实,但见兵船连樯而至,认为在海口与对方周旋,因为缺乏海军,而朝旨又有“不得见敌辄先开炮,至碍和局”的告诫,这样,充其量只能退敌,不能胜敌,颇感彷徨。于是有人献议,不如纵敌登岸,等深入内地,包围聚歼。这一计可以发挥蒙古马队的长处,僧王欣然接纳,下令在北塘撤防。

  从另一方面看,此亦无异引狼入室,是非常危险的措施,所以北塘的士绅陈鸿翊,密奏谏阻。朝廷自然信僧王不信陈鸿翊;同时还在多方作最后的努力,希望经由美国公使华若翰的调处,使和局不致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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