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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那么,”蔡德山问说,“王大老爷哪天起驾呢?”

  “早去没有用。我要等你跟凤翔县把两件案子办得有个结果再动身。”

  这两件案子,便是荷姑曾否“监守自盗”,以及她跟余子中到底是何关系。而两案中有一案查明了,他才有着手处。

  “差人明白了,一到凤翔,会同郑四加紧去办,有了结果,连夜来通知。”

  “好!我静候好音。不过,”王万钟用很郑重的语气嘱咐,“一定朝正途去办,千万不能再做说不出口的事了。”

  “是,我会格外交代郑四。”蔡德山这样回答,表示他并没有错。

  当然,他对郑四的交代,语气不会这样率直,只要求郑四凡有措置,一定事先要跟他商量,郑四满口答应。

  ***

  回凤翔以后,长二姑第一件事,便是派胡成从荷姑那里,将钥匙要了回来;顺便领回春宝——荷姑从招认下毒以后,便已收入女监,春宝无随同入监之理,又没有亲属可以责付,只好跟着官媒住,呼来喝去,打骂俱全。春宝被作践得不成人形,一见长二姑,跪倒在地,呜咽不止。

  “别哭,别哭!”长二姑问,“我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

  春宝是荷姑从西安回凤翔以后,才买的一个丫头,彼此都未见过。不过,胡成已经告诉她了,所以春宝答说:“是大娘。”

  “不错。”长二姑问,“你今年几岁?”

  “十六。”

  “那比小翠大,以后你们就是姊妹,和和气气,不准吵架。你虽不是由我手里进来的,不过,我也不会亏待你。小翠,你带她去洗洗脸,换一换衣服,换下来的衣服烧掉,去去晦气。”

  由于长二姑的抚慰,以及稚气未脱的小翠“姊姊,姊姊”喊得极亲热,所以春宝便将荷姑收监之时,悄悄嘱咐她,“出去以后,别谈我的事”的话,都抛在脑后了。

  “二娘在衙门里,有没有吃苦头?”长二姑问。

  “怎么没有?十根指头都并不拢了。”春宝又说,“二娘吃刑罚的时候,昏了过去,抬到班房里,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救醒过来。本来当天晚上就要送女监的,一个白头发的老差人说:这一送进去,要不了两三天就会送命。这样子要紧的犯人,死在监牢里,连唐大老爷都吃罪不起,应该养个几天,养好了再送进去。就这样,又在班房里住了三天。”

  “这三天,你都跟她在一起?”

  “是啊!日日夜夜都是我看顾她。”

  “那么,”长二姑问到藏之心中已久的一个疑团,“她明知道一吃饺子就会送命,怎么忍心去煮了来给相公吃?”

  春宝一时无从作答,因为她对荷姑与利瓦伊清、长二姑之间的恩怨,不甚了解,思索了一会答说:“是第二天晚上,她精神好得多了,手上的肿也消了,又正好官媒婆回家陪汉子去了,多说说话,没有人管了,二娘告诉我好多事——”

  这好多事中,就有一件是长二姑所急于知道的。据荷姑说,她那时在厨房里的心情,就像煮饺子那样,“三起三落”,浮沉不定,先是想说破真情,自我检举,但没有那个胆量。再是想悄悄溜走,去找余子中问计,却又怕抖露出奸情,只连累了人家,而于事无补。最后想到她自己也吃有毒的饺子,陪利瓦伊清一起死,七上八下,想了好久,终以贪生一念,下不了决心,就在这种蹉跎因循的一段辰光中,铸成了大错。

  “二娘说:事情是我的错,不过,我最多只能占六分,还有四分是大娘跟相公的错。大娘不该仗她有钱,硬要把我压下去。她既无理,怨不得我无情。至于相公,他不该不念结发夫妻的情分,不过他也很老实说了:如今是没有办法,在人檐下过,不敢不低头,等他将来得意做了官,他自有办法,还我的名分,另外挣一副诰封给我,这种事从前有过,戏文里也唱过的。”

  原来他是想唱一出《双官诰》!怪不得荷姑肯服低做小。可是,她莫非不曾想过,这是哄她的话?长二姑这样想着,便又问道:“你二娘可曾说过,砒霜是哪里来的?”

  “余二爷给她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姓余的是哪里弄来的砒霜,你二娘可曾告诉过你?”

  “没有。”

  “你二娘有没有谈过,她跟姓余的,是怎么认识的?”

  “也没有。”

  再问她一些什么呢?长二姑突然想到,荷姑跟余子中的奸情,春宝近在咫尺,必有所见所闻。但所见所闻未必有所知。她将春宝打量了一会,看不出她是妇人还是闺女,不过春宝是童养媳,她是听胡成说过的,当下问道:“你跟你汉子圆过房没有?”

  春宝红着脸点点头,停了一下又说:“那个畜牲像条蛮牛一样,不管有人没人,想起来就要。我不肯,他就打我。我婆婆看不过,跟我说:你爹娘都死了,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也没有娘家可以回去,我打算把你卖掉,不过一定替你找一份好好的人家,卖多少钱我不在乎。那时正好二娘要买人,我婆婆看二娘人不错,家里事也不多,就写了契纸,卖了二十两银子,我婆婆还给了我一半做私房。”

  “你婆婆倒是个好人,以后带来让我看看。”长二姑略停一下转入正题,“那姓余的常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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