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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你见得很透彻。”罗桂鑫答说,“鲜大川生性多疑,谈判不成,疑心杨似山会对他不利,当然就要先下手为强了。”

  “现在,罗施主,不知道杨似山会不会透露你的行踪?我想是不会。可是也许他手下会说出来,那时——”

  心贯咽了口唾沫没有说下去,但罗桂鑫却完全能够意会。“那时,一定会派人来抓我!”他说。

  “那个那时,也许就是现在。”

  听这一说,罗桂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急忙睁大了眼,先看巴州出南城的大道,再逐渐收拢目光,注视眼前的山路,但夜色沉沉,什么都看不到。

  “也许,”心贯忽然说道,“是民居失火。”

  “这也说不定。”罗桂鑫忽然叹口气,顿一顿足,“我铺盖卷里有个单筒望远镜,把它带了来就好了。”

  话刚完,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老和尚与心贯的三个师兄弟,亦都发现城中有变,赶来探察动静。

  “火势好大!”圆净一面张望,一面说道,“不知是哪个绅粮家遭灾。心会,你是城里人,你倒来仔细看看。”

  心贯的师兄心会,细看了好半晌说:“好像是鲜家大院。”

  听这一说,罗桂鑫与心贯的心都是往下一沉。因为他们都知道,鲜大川另有极讲究的公馆,并不住在聚族而居的鲜家大院。所以说这个大院失火,像是鲜大川先发制人,杀了杨似山,又去杀鲜文炳叔侄的明证。

  “火势小下去了!”心融打个呵欠说,“我要起早,可得先去睡了。”

  火势确是小下去了,老和尚与心会、心通亦都各归禅房。罗桂鑫与心贯,刚才不敢谈城内“火并王伦”的事,因为若说鲜大川会派人到山上来逮捕罗桂鑫,便意味着化成寺将受牵连,岂不吓着了老和尚?到此刻,谈论便无顾忌了。

  “小师父,”罗桂鑫说,“后山的路,白天我已经看好了。我看我还是早点走吧!”

  “不,不,不必忙。”心贯说道,“既然我要跟着罗施主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下山。你人生路不熟,出了事没有人知道,我太不放心了。”他停了一下说,“如果真的派人来了,再走也不迟。”

  “我们怎么知道他派人来了呢?天色这么暗,到人家到了我们面前才发觉,那可就晚了。”

  “我有法子。”说完,心贯管自己入内。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回来了,右手提着一条驱除蚊蚋所用的艾绳,极长,已经点燃;左手一扬,是数枚爆竹。

  “罗施主,我在山路半腰等着,如果遇见可疑的情形,我会把艾绳抡起来耍两下。若是看准了是来抓你的人,我就放爆仗,那时候你就赶快开溜,可也别走远了,最好找个地方躲一下,看看情形再说。”

  “你这一放‘信炮’,来的人饶得了你吗?”

  “我路熟,随便往哪里一溜,他们再也逮我不着。”

  “好了,辛苦你了。”罗桂鑫将挂着胸前辟邪护身的一尊小小玉佛,解了下来,递给心贯,“等脱险了,你打听罗游击到了荣家铺,就来找我。我会告诉他们,只看见这个小玉佛,不论我在哪里,都会把你送了来见面。”

  “是。”

  心贯接过小玉佛,纳入大袖,潇潇洒洒地下山。夜深露重,身冷眼倦的罗桂鑫,只想寻梦。但此时又何能合眼,强打精神,练了一套拳,身子微微见汗,精神倒是好得多,但肚子咕噜、咕噜地响。考虑了一会,毫不迟疑往客房奔了去,将一袋锅魁,及剩下的酒食,一古脑儿带了来,先饱了肚子再说。

  吃喝到一半,罗桂鑫眼前一亮,定睛看时,一个小火球在空中打圈圈,越来越亮。当然啦,心贯将燃着的艾绳,抡圆了在飞舞,舞出风势,越舞自然越旺。

  舞了几圈停下来了,罗桂鑫紧张地注视着,只等听得爆竹声响,便待开溜。哪知久久并无动静,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想,只怕是心贯看走了眼,庸人自扰;一会儿又想,或许来人手段利落,一刀杀了心贯,来不及放爆竹,于是渐趋平稳的一颗心,陡地又提了起来。

  但他终于透了一口气,因为仔细辨认,发现艾绳仍旧燃着火,可知艾绳亦仍旧在心贯手中。

  “罗施主,罗施主。”是心贯在喊,“有好消息来了。”

  一听这话,罗桂鑫毫不迟疑地迎了下去。走不多远,两下会合,心贯后面跟着一个人,一眼便能辨识,是鲜路保,他是个头上一根毛都没有的秃子,脑袋在下弦月色之下,闪闪发光。

  “罗大爷!”鲜路保只招呼得一声,便气喘得无法开口了。

  “来,来,你先歇一歇!”山路上正好有块平整的大青石,罗桂鑫扶着他坐了下来,“你慢慢儿谈。”

  “罗大爷,成功了,鲜大川,他,他已经死了。”鲜路保断断续续地说,“是杨二当家,把大川杀掉了。”

  “啊,”罗桂鑫惊喜莫名,“是真的吗?”

  “罗大爷,你,你听我从头讲给你听——”

  这天上午,杨似山送走了罗桂鑫,随即奉召到鲜大川那座陈设很讲究的公馆中去议事。鲜大川的神情显得很焦灼,不住在屋子里绕圈子,及至听得杨似山一声咳嗽,方始驻足转身。

  “官兵三路进巴州,你说该怎么办?”

  “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大事都要靠当家的拿主意,你说该怎么办,我尽力去干好就是。”

  “这回,我真是去留两难。想来想去,只有三十六计中唯一的一计了。”

  杨似山想问:是走为上计吗?话未出口,只听外面高声在报:“四太爷来了。”

  四太爷便是鲜文炳,他一进屋,杨似山便要回避。鲜文炳将手一摆,拦住他说:“杨二当家,你别走!我有话劝大川,请你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由于鲜大川狡诈多疑,所以杨似山言行非常谨慎,在鲜大川面前,一向是唯命是从的态度,此时便眼望着他,等候发落。

  “你就坐下来,听听四太爷说些什么?”

  “大川,我听说罗思举要开到荣家铺来了?”鲜文炳说,“另外还有两路官兵?”

  “不错。”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四太爷。”鲜大川反问,“照你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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