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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于是他说:“请皇后懿旨,是不是让奴才去催一催?”

  这给皇后出了一个难题。去省视太妃,母子谈到宵分,也是常有之事,倘说皇后在等,将皇上催了回来,一问无事,皇帝当然会不高兴。

  因此,她说:“不用!你下去吧。”

  钟连不知道皇后是何想法?只觉得应该设法通知皇帝。但此时鸳梦正稳,何能惊扰?想来想去,只有加意防备而已。

  皇后等钟连一走,心想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应该让钟连陪着到太妃船上,劝他们母子早早安置,有话不妨明天再谈。这不也是子妇应尽之道?

  不过,就现在去也可以。计算已定,立刻传懿旨,要去看太妃。那首领太监大为困惑,随即回奏:“太妃已经安置了!”

  “胡说!皇上还在太妃船上。”

  “这——”首领太监知道自己的话出了纰漏了。

  “怎么?”皇后一看他的脸色,疑云大起,“怎么回事?你跟我说实话。”

  首领太监心想,不说实话,皇后就会亲自去看,那时反倒不好,于是答说:“太妃船上的灯火都熄了。”

  “那么,”皇后急问道,“皇上在哪儿呢?”

  “皇上——”首领太监急得满头大汗,嗫嚅着无法说得出口。

  皇后一颗心往下沉,知道皇帝的行踪不瞒别人,需瞒住她。然则是什么事不能让她知道呢?

  皇后决意追究一个水落石出,吩咐所有的侍从都回避,只留下首领太监一个人。

  “你说!”皇后沉着脸,“你一定知道皇上在哪儿!”

  “是!”那首领太监脸色灰白如死,“奴才知道,不过奴才不敢说。”

  “为什么?”

  “一说了,奴才就没有命了。皇上非处死奴才不可!”

  “你就不怕我处你的死?”

  皇后对太监、宫女有生杀予夺大权的,而且要处死颇为方便,只要将内务府大臣传来,说一声:“这个人留不得了,拉下去打!”顿时毙于杖下。因为宫闱之间有许多不便明言的事,皇后所说的“留不得了”,也许罪状是调戏妃嫔,那是多严重的事!

  因此首领太监吓得浑身发抖,他在中宫当了十年的差,深知皇后言不轻发。而且看样子,既已等到三更,自然亦可等到天亮,反正是不了之局,拚着豁出一条命去,将事情说清楚了吧!

  这样心一横,便即说道:“皇后只想,从前在热河的时候,皇上老爱一个人到太妃那里,一去就是一下午,就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此一言,惊得皇后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了句:“你是说,我弟媳妇在太妃船上?”

  “不是在太妃船上,不过她的船紧挨着太妃的船。”

  居然还为傅夫人特备专船,皇后越发气恼。“好啊!”她的脸色铁青,“我倒得问问她,她跟我怎么说来的?”

  “皇后息怒!”首领太监磕个头说,“奴才有话上奏。”

  “你说。”

  “皇后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反正快到京了,皇后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我忍不下这口气。”皇后问道,“昨天晚上,皇上在哪儿?”

  “奴才不知道。只仿佛听人说起,皇上去看——”首领太监猛然醒悟,又失言了,但已无法收回,亦无法掩饰。皇后很快地追问:“看什么?你说!倘再有半句支吾,我马上传杖!”

  “传杖”即是命内务府慎刑司杖责。这一顿板子打下来皮开肉绽,死罪不知是否可免,活罪先已难逃。反正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所顾忌,且免了先吃眼前亏再说。

  “是去看傅夫人的儿子。”

  “什么?她把儿子也带来了?”

  “是!”

  这时的皇后,就不但是气恼,而且还有无限的悲痛。回想自己两产不育,而皇帝又似乎认定了她命中无子,万几之暇,私下相处神态冷淡,已令人难堪。如今才知道皇帝的冷淡是有缘故的,即使不是弟妇撺掇,至少也是有了弟妇,皇帝才会移爱。而况还有了一个儿子,看来他们这段孽缘是割不断的了。

  转念到此,酸味直冲顶心,胸中有股火辣辣的气在鼓荡,怎么样也不能伏帖。

  “走!”她断然决断地说,“我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的船上去!”

  “皇后,”首领太监跪了下来,“千万使不得!”

  “为什么?”

  “皇上会震怒。”

  “我可管不得那么多。”皇后只管自己上了船头。

  首领太监无法阻拦,一急急出一个计较。“等奴才去请皇上。”他说,“主子得顾身分。”

  一听这话,皇后不免踌躇,就这脚步暂停之际,那首领太监又修正了他的话。

  “奴才有个拙见,可以替主子出气。不过,这得主子全听奴才的浅见。”

  “好吧!”皇后也想通了,自己这么找了去,等于捉奸,皇后捉奸,那不是千古的奇闻?但一口气终归不出,实在难忍。如今听他有替她出气的办法,自是求之不得。

  “当初傅夫人原是许了主子的,奴才也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如今不妨趁皇上不在的时候,召见傅夫人,跟她发一顿脾气,不就出了气了吗?”首领太监紧接着又说,“这一来,傅夫人就永远不会再招惹皇上了。”

  皇后想了想问道:“如果她不来呢?”

  “皇后不会找了去?”首领太监说,“每次皇后去看太妃,消息先到,傅夫人就躲了起来。明天到了太妃那里敷衍一会儿,跟着就上后面那条船。看她往哪里躲?”

  “好!”皇后毫不迟疑地说,“就这么办。”

  “主子听奴才的话没错。”首领太监起身说道,“奴才伺候主子回船。今晚上等到天亮,也是白等。”

  最后一句话说坏了。皇后走还是走,心里却因那句话,加深了对傅夫人的怨恨,暗暗自誓,不惜破脸,也要出这一口气。

  ***

  皇帝果然整夜未回,到得天亮,直接由傅夫人那里去给太后请安。

  在太后的船上,他看到了皇后。由于他已听取了钟连的报告,心里不免发慌,所以对皇后格外假以词色。

  而在皇后的感受,这就是皇帝做了亏心事的招供。想起自己一夜未睡,但晨昏定省之礼不可缺,在太后面前一站大半天,大小事务都要管到,方算恪尽孝养之责。然而所得到的是什么?爱子夭折,丈夫变心,虽然贵为皇后,却无人生乐趣,在萧索心情下所过的日子,简直是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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