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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孙佳氏不免诧异,抬眼四顾,甫发现有个太监规行矩步而来,双手捧着一个锦盒,在坤宁宫门外面正中面南站定,孙佳氏急忙相对而立,静听下文。

  “宣旨!傅恒之妻孙佳氏听宣!”

  听这一声,孙佳氏方双膝跪倒,两手撑地,口中答说:“孙佳氏在。”

  “着赐傅恒之妻孙佳氏珍玩一件,毋庸谢恩。钦此!”

  “毋庸谢恩”是指不必上奏或者当面谢恩,此时仍旧应有所表示,“奴才傅恒之妻孙佳氏叩谢皇恩!”

  说完,磕个头,仰起身子,太监已将锦盒交了到她手里,原来守在宫门外面的丫头便将她扶了起来。

  “哎呀!”孙佳氏说:“这得有个意思,可是没有带钱怎么办呢?这么着,你到府里来领赏吧!”

  “是!”那太监这时已恢复了本人的身分,向孙佳氏请个安说,“我叫王福。”

  “好!多谢你颁赏,明儿你来,有人会招呼你。”孙佳氏看左右别无外人,便又问道,“皇上还有什么话?”

  “皇上说:赏件不要马上打开来看。”

  孙佳氏点点头,出宫上车,这时可以拆视了,打开盒盖一看,是一个翡翠连环,碧绿透明的两个圆环,拴在一起,十分有趣。

  怪不得说,不要马上打开来看!皇帝赐命妇一个结成同心的玉连环,这话传出去有伤圣德。看起来连丈夫面前都不能说。

  因此,一下了车,她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四名随同进宫的丫头,别说有皇帝赏赐这件事。什么人面前都不能说,连“老爷”亦不例外。

  ***

  到了热河,傅恒不敢住狮子园,好在行宫附近,专备每年扈从大臣做公馆的大房子、好房子甚多,此时大部分空着,住一所也很方便。

  安顿好了,傅恒随即派人请行宫的总管太监高守庆,先要打听打听“李姑娘”的情形。

  傅恒为人厚道谦和,虽已官居一品,对高守庆却仍很客气,一定要他坐下来相谈,自然是屏人密谈。不过隔墙有耳,是孙佳氏在静听。

  “你知道我的来意吗?”

  “知道!”

  “内人也有公事,你知道吗?”

  “只知道夫人奉懿旨来替太后办事,不知道是什么事?”

  “那么我告诉你吧!来看她。”时当三月,恰恰李子上市,傅恒拈了个在手里举以相示。

  “喔,”高守庆大为动容,“请大人的示,怎么个看法?”

  “这一层,咱们回头再研究,我先问你,她这一阵怎么样?”

  “还跟往常一样,每天念经,余下来的工夫,收拾花草果木。不过,有一点可是跟以前大不同,时常一个人望着天,坐老半天,有时笑,有时皱眉,论起来是笑的时候多。”

  “这总有道理吧?”傅恒问道,“照你看,她是什么意思?”

  “那可不敢胡猜。”

  “会不会已经知道皇上是谁?”

  “我想不会。”

  “何以见得?”

  “如果知道皇上是谁,好像不能这么安静。”

  傅恒点点头又问:“老皇驾崩的时候。她怎么样?”

  “自然哭了。”

  “伤心不伤心?”

  “那——”高守庆想了一会答说,“看不出来。”

  傅恒脾气再好,听得他这话,也忍不住生气,声音不知不觉就高了。“喜怒哀乐,怎么看不出来?”他说,“哭得伤心不伤心,更是一望而知。我不懂你的话!”

  见此光景,高守庆只好说实话:“回大人的话,实在是不怎么伤心。不过,我这么说,好像不大合适,可也不敢欺大人。只能这么回答。”

  “那倒错怪你了!”傅恒又问,“陪她的是谁?”

  “也是一个归旗的汉女,无家可归,所以二十七岁还没有出宫。”高守庆说,“拜她做干妈了。”

  “这可不大合适!你怎么不拦她?”傅恒问道,“那宫女叫什么名字?”

  “叫秀秀。”高守庆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把秀秀找来问过,她说,她也不敢,无奈人家硬要认她。”

  “那么,除了秀秀呢?还有什么人?”

  “再有就是干粗活的老婆子。”

  傅恒想了好一会儿说道:“高守庆,如今有件机密大事,关系极重,你只要办妥当了,我保你换顶戴。”

  “是!”高守庆肃然起立,“多谢傅大人栽培。”他说,“有功能换顶戴,有罪就能摘脑袋。这个利害关系,守庆明白。”

  “你明白就好。”

  于是傅恒将他夫人此来所负的任务,约略说与高守庆得知,然后征询意见。

  “身分要瞒住,只说是宫女,你看行不行?”傅恒问说,“要找个什么理由才能不让李姑娘起疑?”

  “理由多得很。不过宫女有宫女的规矩,夫人未必熟悉,就会露了马脚。”

  “那不要紧,本来就要找秀秀来,细问究竟,顺便跟她学宫女的规矩好了。”

  “是!”高守庆说,“我今天就把她找来。”

  “好!不过得住一两天。”

  “当然得住一两天。我会安排。”

  高守庆找了个很好的理由:皇帝这年提前临幸“避暑山庄”,离五月初乘舆起驾之时,为日无多,窗帘门帘全得换新,一切陈设,必须检点,向例可以征召多处宫女赶工,额外有些津贴。秀秀作为自愿挣这笔“外快”,向李姑娘要求来赶一两天工,做干妈的自无不允之理。

  同时,高守庆亦让秀秀做了一个伏笔,道是大内发来一批宫女,她想挑一两个邀来同住,问李姑娘的意思,做干妈的也自无不允之理。

  ***

  秀秀长得娇小,不过到底二十七岁了,好花未开即有萎谢的模样,所以细细看去,脂粉并掩不住憔悴之色。

  “夫人。”

  “不!”傅夫人在交谈之初便告诫她,“秀秀,你千万记住。从此刻起,我不是什么夫人,我是宫女,名叫寿珍。”

  “是,寿珍。”

  “也不能说‘是’,宫女跟宫女不能用这种语气,是不是?”傅夫人紧接着说,“你尽量放开来,半点不用拘泥。”

  秀秀想了一会儿,将自己的态度把握住了,立即随随便便地答说:“可不是吗?咱们俩,谁也不用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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