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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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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你就早点回去吧,代我去见太后,把经过情形细细回奏,也让太后瞧瞧我的能耐。” “好!我事情一办完就走。” 第三天傅恒就启程了,一到京,宫门请安,皇帝立刻召见,温言慰问,也问起他的妻子,但并未提到她的任务。 “你见你的姊姊去吧!”皇帝说道,“她有话要问你。” 皇后要问的,自然是有关李姑娘的情形,傅恒将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胞姊,最后问到皇帝启驾抵达热河以后的计画。 “这得请太后的懿旨。”皇后答说,“不过,我看太后亦未见得拿得出办法,最后还得请皇上自己拿主意。” “看皇上的意思仿佛亦很为难。” “谁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为难。”皇后想了一下说,“你如果有亲信信得过,又有见识的人,不妨先商量商量,定下几个办法,让皇上挑一个。” 傅恒答应着退出宫去,回归私邸,想到皇后的话,随即吩咐听差去请“赵先生”。 赵先生是浙江人,单名一个然字,他是拔贡出身。贡生即是秀才,无足为奇,但拔贡就不同了,因为按定制每逢酉年才选拔一次,所以有人说拔贡比状元还要名贵,因为三年出一状元,而拔贡要十二年。这虽是说笑话,但拔贡是出类拔萃的秀才,笔下一定来得,却是实情。 一成拔贡等于正途出身,而且立刻授官,赵然是授职内阁中书。这个职位在明朝极其重要,得以参预国家最高机密,不过清朝因为雍正七年设立了军机处,大学士的权柄转移;内阁中书亦成了闲职。傅恒将他请了来,主持章奏书牍,对他相当尊重。 此时在书房置酒,宾主把杯倾谈,傅恒将皇帝身世的秘密,悄悄告诉了他,接着便照皇后的意思,向赵然请教,皇帝应该怎么样处理他的难题? “皇上该怎么处理是一回事,”赵然答说,“皇上想怎么处理又是一回事!” “皇上也明白,兹事体大,处理不当会动摇国本,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表示,咱们得替皇上筹一个办法。当然,顶好是能够符合皇上的意思。不过他心里的事,谁也不知道。”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有个故事,不妨参考。”赵然问道,“尹元长制军的身世,傅公有所闻否?” “倒不大清楚。请赵先生讲给我听听。” *** 赵然所说的“尹元长制军”,是指云南总督尹继善。他是汉军,姓章,与怡亲王胤祥的母妃章佳氏是同族。 尹继善的父亲叫尹泰,字望山,世居沈阳。尹泰当国子监祭酒时犯了过错,罢职家居,那是康熙末年的事。 其时先帝还是雍亲王,奉圣祖之命,到盛京去祭陵,中途遇雨,便借宿在尹泰家,交谈之下,发觉尹泰的见识与众不同。大生好感,偶尔问起:“你有做官的儿子没有?” 他的儿子很多,做官的也有,却都不甚有出息。尹泰心想,既然雍亲王问到,当然是照拂之意,应该选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告诉他,才不负他的盛意。 于是想了一下答说:“第五个小儿继善,今年北闱侥幸了。此刻留在京里读书,预备来年会试。” “好!你写信叫他来见我。” 雍亲王回京不久,便做了皇帝,尹继善自然无法去觐见他,不过雍正元年恩科会试,尹继善场中得意,中了进士。 引见的那天,皇帝看到尹继善的名字,想起前情,再看尹继善,仪貌堂堂,还有一种异相,手臂上有极大的朱砂斑,鲜红触目,越觉中意,便即问道:“你是尹泰的儿子?果然是大器!” 当下拿尹继善点了翰林,第二年便授职广东藩司,不久迁河道副督,再迁江苏巡抚,升任两江总督,离他中进士,不过十年的工夫。 尹继善在两江总督任上,迎养老父。尹泰的家规很严,而尹继善的生母徐氏原是丫头出身,哪怕儿子已贵为封疆大吏,起居入座,但她仍然青衣侍候,连个座位都没有。尹继善心里很难过,只是不敢跟严父为生母讨情。 后来尹继善调任云南,全家回京,打点赴新任,陛见时皇帝问道:“你母亲封了没有?” 尹继善听得这话,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想有所陈奏,却不知如何措词。 皇帝看出来了,他有难言之隐。先帝对内外大臣的家事,瞭若指掌,自然了解他的心境。 “我问你,你的母亲封了没有?”皇帝又问了一句。尹继善又连连叩头。 “你不必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庶出,嫡母已封,生母未封。我马上就有旨意。” 雍正真是善体人情,知道尹泰的家规极严,尹继善只要有一句为母请封的话出口,就会受严父之责,所以不让他开口,作为恩出自上,尹泰就没话可说了。 尽管如此,尹泰仍旧知道了,而且如意料中的,大为光火,等尹继善一回家,拿起拐棍就往儿子头上砸过去,把尹继善官帽上的双眼花翎打落在地上,一面打,一面还骂:“你拿大帽子来压你老子是不是?”尹继善不敢回嘴,是徐夫人跪在地上,为儿子讨饶,才算了事。 雍正得知其事,为了笼络徐夫人母子,采取了很不平常的措施,先派四名太监,四名宫女,捧了一套命妇的朝服到尹家,四名宫女不由分说,为徐夫人洗脸梳头,换上朝服。这时八旗命妇,已经奉旨盛妆来贺,搞得徐夫人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纷扰之际,满汉内阁二人,穿了二品官服,驰马到门,手捧诏书,高声喊道:“有旨!” 尹泰连忙领着全家男丁来迎钦差,才知道有上谕,指明由尹泰及徐夫人一起听宣。 于是尹泰在前,徐夫人在后,跪听钦差宣读诏书,说是:“大学士尹泰,非藉其子继善之贤,不得入相;非侧室徐氏,继善何由而生?着敕封徐氏为一品夫人!” 宣毕谢恩,而热闹并未结束,不过刚刚开始。钦差跟尹泰说:“皇上的意思,中堂应该谢夫人生贵子。” 尹泰自然遵旨,于是四名宫女将徐夫人按在正中椅子上,四名太监引着尹泰来拜。徐夫人大惊,想要离座逊避,无奈四名宫女使劲一按,动弹不得,实实足足受了尹泰三个头。 这时钦差又说话了:“中堂跟夫人现在是敌体了,夫妇之礼,不可不讲!” 怎么个讲法呢?重行合卺之礼。其时内务府司官已经带了一大班人到了,立时张灯结彩,堂下鼓吹喧闻,厨房里砧板乱响。赞礼拜堂,接着开宴,八旗命妇纷纷向徐夫人敬酒。堂上堂下,笑成一片。尹继善自然从此死心塌地,为皇家尽忠效劳了。 这个故事意何所指?傅恒自然明白,也自然要考虑。 “傅公,”赵然开始谈他自己的意见,“我之不惮其烦讲这个故事,是要证明一件事,世界上除了极少数的不孝逆子以外,无不想有机会报答父母之恩。‘子欲养而亲不待’,此所以为终天莫补的遗憾!如今天子之母以天下养,倘或过分委屈,皇上心里一定不自在,表面拘于社稷之重,隐忍不言,内心悒郁不欢,殊非臣子事君父之道!” 傅恒矍然而起,他从“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中得到了一个启示,自觉天大的难题已经解决,所以脸上有掩抑不住的欣慰与得意。 不过,为了求圆满,他觉得还需要通前彻后地想一想,所以欲语又止,却只含笑负手,站到窗前,默默地反复思量。 思量已定,他转回身来说:“赵先生好比八股文‘破题’,咱们只抓住一个‘子欲养’的‘养’字好了。” “请傅公试言其详!” “为人子者养亲,无所不可;为君者报身之所自出,应有限制。” 赵然不答,将傅恒的话,细细想了一遍,觉得“为人子”与“为君”的界限分得极好,确是并筹家国、兼顾子母的两全之道。 “我再可以说,子之养亲,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子之报母,须知有父。所以,”傅恒加重了语气说,“皇上在这件事上,不能不想到先帝。” “是了!”赵然下了个结论,“照此而行,情真理当,皇上一定嘉许。” ▼第二十四章 这个结论经皇后转奏太后,特召“十四叔”来商量,办法就更详细了。唯一剩下要解决的一个难题是,由什么人把这些见解、宗旨、办法去跟皇帝谈。 “十四爷,”太后说道,“我看又非劳你的神不可了。” “只要于事有益,我义不容辞。不过这件事我管得太多,怕皇帝一起误会,生了反感,反为不妙!” 十四爷认为以皇帝的尊亲来谈此事,不免有压制之嫌。这个说法如果成立,那么太后就更不宜来谈。 “傅恒呢?”太后问说,“皇帝倒还听他的话。” “是。不过太后总也知道,傅恒怕皇帝,见了面有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噢!”太后诧异,“我倒不知道。” “这话不假。” “当然。十四爷一定有根据的。”太后又说,“照这样看,只有皇后来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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