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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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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点点头,站起身来,四面看清楚了没有人,才挨着宜妃坐下,轻声说道:“皇上对我说,今年六十五了,大概总还有十年的寿数,那时几个年老的阿哥,都过了五十。国赖长君,固然不错,五十岁的人,总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治理天下这副担子,恐怕挑不起来。因此,想来想去,决定选十四阿哥!” “原来如此!皇上的打算一点不错,那时候十四阿哥四十岁,正是壮年。” “就四十岁也嫌年纪大了,不过,”德妃忽然缩住了口,“唉,不说吧!” 宜妃知道她的意思,必是皇帝跟她说过,年纪轻于十四阿哥的,才具不足,难当大任。她不肯随便批评其他皇子,正是她忠厚之处,使得宜妃更为佩服。 “德姊,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怕什么?你尽管说。” “从十四阿哥这件事揭开了以后,照我想,心里最难过的,只怕是四阿哥。” “不,”德妃答说,“我先也跟你这么想,暗地里留神,他竟一点都不生芥蒂。反倒常说,皇帝的打算,大公无私,真是顾到了天下治世。” “这敢情好!”宜妃亦觉欣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和睦睦过日子多好!唉!”她忽然叹口气,没有再往下说。显然的,她是感叹这十年来废立的纠纷。 *** 宜妃的眼光很锐利,只有她一个人看出来,十四阿哥胤祯膺此新命,心里最不舒服的,便是雍亲王胤禛。 “我就不懂,我哪一点不如第十四的?”他这样对年侧妃说,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王爷,”年侧妃悄悄地劝他,“何必这么说!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又是件不得了的事!” “我也只是对你说。只要你不说出去,有谁会知道我说过这话?” “我当然不会。就怕隔墙有耳。”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胤禛有些不耐烦,“你明天回家去一趟,问你父亲,亮工怎么好久不给我来信?” “亮工”是年侧妃的二哥年羹尧的号。“年”这个姓是独一无二的,他家祖先本姓严。明朝出了个进士叫严富,放榜时不知怎么错“严”为“年”,因而严富将错就错,改名为年富。 这年富后来做到辽东的巡按御史,在关外落了籍。子孙是明朝的武官,万历崇祯年间,明军一再败于清兵,到得崇祯末年,一败涂地,大都投降了清兵,被改编入旗,称为汉军,年家属于汉军镶黄旗。虽然年羹尧的父亲遐龄,已经官居湖广巡抚,但对亲藩来说,仍是下人。年遐龄父子在胤禛分府时,为皇帝拨过去服役。所以称为“雍亲王门下”,因而胤禛才用那样的口气对年侧妃说话。 “是!”她恭顺地答说,“明天我就告诉我爹。” 于是年遐龄立刻写信给他次子,转告胤禛的意思。年羹尧接到父亲的信,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 年羹尧是康熙三十九年的翰林,放过四川、广东的主考,不过六七年的工夫,便已升到二品的内阁学士,其时年羹尧刚过三十,真可说是少年得志! 当然,一半是他的才具为皇帝所赏识,一半也由于胤禛的援引。到了康熙四十八年,亦由于胤禛的进言,年羹尧才放了四川巡抚。这几年川藏边境,变乱迭起,年羹尧亲自领兵征剿,很出了些力,益得皇帝的信任。 及至康熙五十七年策妄阿喇布坦作乱,年羹尧可就无能为力了。因为蒙古西藏的绥服,是皇帝在康熙三十五年亲征的结果,如今西藏复起变乱,当然亦须奏请皇帝亲裁。 这策妄阿喇布坦,是元顺帝之后。明太祖灭元,只能将蒙古人逐至大漠以北。哪知元顺帝有个好子孙,在漠北中兴,蒙古人称统治者为“汗”,此人的称号,叫做达延车臣汗。由于这个部落跟明朝的关系很微妙,忽友忽敌,变动不居,大致驯顺则朝贡,不驯则劫掠,而明朝自英宗“土木之变”后,对此部落以安抚为主,因而达延车臣汗的十个儿子中,有四个侵入漠南,繁衍到清朝开国,这四子的子孙占内蒙四十九旗的大半。 留守漠北的是达延车臣汗的第八子名叫格勒森札,部下有精兵一万多人,分为七旗由他七个儿子分掌,其中老大、老四、老五最能干,所部最强。他们的称号是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车臣汗,统称“漠北三汗”,亦可以叫做“喀尔喀三汗”。“喀尔喀”是达延车臣汗为他的部落所定的名称。 “喀尔喀”在瀚海以北,它的西邻,叫做厄鲁特蒙古,明朝称为瓦喇,共分四部,其中有个部落叫准噶尔,地在新疆伊犁。康熙二十几年,准噶尔有个酋长噶尔丹,自立为准噶尔汗,一意扩张,先向西攻入青海,再向南摧毁回部诸国,而其时正好漠北三汗发生内讧,给了噶尔丹一个很好的趁火打劫的机会。 喀尔喀的内讧是,土谢图汗攻札萨克图汗,杀汗夺妻,纠纷闹得很大。皇帝特为遣派使者,陪着西藏黄教的达赖喇嘛到喀尔喀去调解,就在这时候噶尔丹亦派人到了喀尔喀。 此人是受命来制造纠纷的,手段很绝,抱着牺牲的决心,激怒了土谢图汗,结果被杀。噶尔丹便以问罪为名,大举入侵。 (此处原书有阙漏) 这是一个外国人的“一言兴邦”。此人是个天主教士,叫汤若望,是德国人。早在前明万历末年,即已来华传教,清兵入关,孝庄太后不知以何因缘,信了天主教,她的“教父”就是汤若望。孝庄太后对他言听计从,他对孝庄太后亦是忠心耿耿,知无不言,此时提醒孝庄太后说:“三阿哥出过天花,二阿哥还没有出过。” 出过天花,不会再出,像大行皇帝那样的悲剧,不致重演,所以孝庄太后毫不考虑地选中了皇三子玄烨。皇二子福全,则在康熙六年后被封为裕亲王。皇帝天性笃厚,对这位胞兄是很敬爱的。 一弟是行五的恭亲王常宁,被授为安北大将军。又以皇长子胤禔为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的副手。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扎为安北大将军恭亲王的副手。这番声势,已足以远震塞外了。 其时噶尔丹已侵入察哈尔东南,与热河接壤的乌珠穆沁部,下一目标自然是科尔沁各旗,所以皇帝命左翼裕亲王出古北口,右翼恭亲王出喜峰口,另调盛京、吉林驻军及科尔沁的蒙古兵助战。出师之日,皇帝御太和殿亲赐裕亲王抚远大将军敕印,送至东直门,仪节异常隆重。 谁知出师不利,前锋遇挫。噶尔丹领兵渡过辽河支流的西喇木伦河,直逼热河赤峰县境内的乌兰布通地方,距京师不过七百里而已。 福全此时驻军乌兰布通三十里外,两军隔河对阵。噶尔丹的布阵,空前绝后,他用上万的骆驼,缚住四足,卧在地上,驼峰上加木箱,蒙上浇湿了的毡毯,名为“驼城”。他的士兵就在木箱之间的空隙中,向隔河的清军开火。 无奈噶尔丹的火铳,不及清军的大炮。从中午轰起,声震天地,日月无光,轰到黄昏,噶尔丹的驼城,断成两截。于是福全下令渡河攻击,骑兵步兵,踊跃争先。噶尔丹大败,幸得时已入夜,八月初一没有月亮,才能遁走。 到得第二天,噶尔丹一面请一个西藏喇嘛到军前请和;一面拔营向北,到得西喇木伦河,无船可渡,砍下大树,浮于水面,载浮载沉地到得北岸,连夜狂奔,所过之处尽皆“烧荒”。连天黄草,化为灰烬,一场火烧了几百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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