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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郑徽有些窘,而更多的是失望,“吉人,你先请坐!”他强笑道:“世事如棋,得意失意,真是难言之至!”

  “奇怪!”周佶看看他们俩,笑道:“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何来牢骚?”

  “说来话长!”郑徽回头对阿娃说:“替我们弄点酒来吧!”

  阿娃深具戒心,怕他喝多了酒,牢骚更多,便不肯听他的话,“草草不恭,不是待客之道。”她眼角扫过周佶,徐徐说道:“明天或是后天,我做个比较精致的菜,请周郎来跟你话别。”

  周佶懂得阿娃的意思,赶紧附和着说:“不错,不错。明后天我们痛饮一场;今晚上煮茗清谈就很好。”

  郑徽一肚子的不痛快,却是不敢也不忍发作,只好自嘲地苦笑道:“反正这两天我是说什么什么不行。算了,我不说了吧!”

  阿娃又好笑、又好气,当着周佶的面,不便多说什么,只能装作未闻,向客人略略寒暄几句,告退回房。

  郑徽知道,阿娃人是走了,却正在里面屏息静听。他有话不愿让她听见,便向周佶使个眼色,说:“月亮上来了,天也不冷,咱们喝不成酒,步月去吧!”

  周佶自然表示同意。只是这一去,今夜自不会再来,礼貌上应该向阿娃道别,但“一娘子”的称呼,已为郑徽所否定;叫“一嫂”,阿娃却又不肯承认,倒是个难题。

  就这一踌躇间,香风一动,阿娃再度出现,“周郎!”她笑道:“我沾你金吾不禁的光,也去看看宫城的月色。”

  “我们就在附近走走。”郑徽接口答道:“不出坊。”

  “坊里走走也好。”阿娃装作不懂他故意阻拦的意思,神态自若地说。

  这下郑徽无计可施了。四个人——加上了小珠,一起出了门;让周佶带来的随从,牵着马跟着,往西徜徉闲步。

  有阿娃在身后,郑徽不便跟周佶谈她。不过,他们可谈的事也很多,周佶虽出仕未久,但以身在禁中,对于服官之道,相当精通;郑徽赴任之前,该向那些地方打什么交道,指点得十分详细。而这,正也就是他今夜来看郑徽的目的。

  “有一点,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郑徽正好请教:“是不是外放的,都是这样急如星火地限期赴任?”

  “除了军情紧急以外,通常限期都很宽。”

  “那么,为什么限我五天出京呢?”

  “你这是个特例。听说还是皇帝亲自下的限期。”

  “这就奇怪了!”郑徽不安地说:“总有个什么缘故在内吧?”

  “天子圣明,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样子,你是知道的?”

  “天机不可泄漏。”周佶笑道:“说破了就没有味道了!”

  “何苦如此?跟我说了吧?”

  “我实在不知道。”周佶的口气又一变,“我只是心里有那么个猜疑。”

  “那么就说你的猜想。”

  “妄测旨意,深干忌讳。”周佶歉意地笑道:“请恕我不便言传。”

  郑徽还想追问,但刚要问口,阿娃已拦在前面:“周郎既有不便说的难处,你就不要再问了吧!”

  “那么回去!”郑徽站住脚说。

  他的不高兴,都在这一句话和这一个动作中完全显露了。周佶和阿娃都很不安,一个自悔不该口风那么紧,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一个觉得郑徽的态度不好,会使周佶难堪。而这些念头,又都只能摆在心里;所以也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十分尴尬。

  这使郑徽警觉到自己的失态,想说一句致歉的话,却又一时想不出来,只能笑一笑示意,同时脚下再度向前移动。

  于是,“回去”的提议,自动地被打消了,周佶一面散步,一面问说:“动身的日子决定了没有?”

  “反正在五天以内;今天一月十九,至迟二十三,非走不可了。”

  “到底那一天呢?”

  “那得问她。”郑徽指着阿娃说。

  “我想就是二十三吧。”阿娃接口说:“二十三是‘宜出行’的好日子。”

  “那么,”周佶又问:“你们的好日子呢?”

  这话说得不合时宜,郑徽和李娃都无法作答;但表面沉默,内心都有如临大敌的感觉——终于还是郑徽占了先,他说:“那也得问她!”

  他预料着阿娃一定无话可说。这一来就会显得她理屈,顺势把周佶拉在自己一边,不管讲理论情,两张口总比一张口厉害,不怕她再固执成见。

  谁知道,她很快有了答语,而且那答语是郑徽和周佶都料想不到的,“周郎,你太俗了!”她说,“我对一郎,寸心不渝,自以为比金石,岂在乎形迹之间?你说什么‘好日子’,那是世俗之见,不像你所说的话。”

  有晋人之风的周佶,心里对她那几句话,倾倒之至。但做了几天官,已沾染了想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的习气;细味李娃的话,参证今晚所见的一切,知道别有蹊跷,好事不谐,便打个听来十分爽朗的哈哈,就此避而不谈。

  郑徽异常失望。心里有些恨周佶莫名其妙,便真的想回去了!

  “不早了。你请上马,早早回去安置吧!”他再度站住了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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