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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张医生不会客气,只忙着要走,于是绣春和杨淮,七手八脚赶着弄了一顿饭出来,张医生匆匆果腹,随即上马。郑徽已打算好了,叫杨淮护送到长安。又备了二十贯谢礼,请韦庆度悄悄转致。

  “祝三!”郑徽安排好了张医生动身,把韦庆度延入内室,以充满了感激的声音说:“你真够朋友!”

  “我昨天下午才看到你的信,匆匆进城,把张四拉了就走,这一道够辛苦的,但既是好朋友也就管不了那许多了。”

  郑徽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岁暮天寒,好朋友这份义气和干脆利落的行动,不仅止于让他感到满怀温暖,而且异常痛快;回想到前两天一筹莫展,处处成愁的情形,恍似做了一场噩梦。

  阿娃翩然出现,她已重施脂粉,依然明眸皓齿,艳光照人;韦庆度喝一声采,说:“嗯,阿娃,你越来越漂亮了。”

  “十五郎又来挖苦人了!”阿娃摸着脸,笑道:“一场病生得枯瘦不成人形,不得不用脂粉遮着些。”

  “清瘦是清瘦了些,但也更显得秀气。”

  “闲话少说。”阿娃向郑徽说道:“十五郎也该饿了,你陪他喝酒去吧!新丰的酒好。”

  “对!”韦庆度站起身来说:“你在家好好休息吧!年后在长安见。”

  “今天要赶回去?”郑徽接口问,“不能留一天?”

  “不行。你知道的,我整年不回老家,难得回去过年,却又溜了出来;明天大年初一,一家行礼看不到我的人,说不过去。”

  郑徽不便坚留,因为韦庆度还要赶路,也不敢劝他多喝酒;不过话可是说了不少,韦庆度细说长安近事,谈到朱赞,说他对于郑徽十分不满。

  “为什么呢?”郑徽问道:“就因为我不肯入棚?”

  “当然与这点有关。”韦庆度想了一下,说:“在你离开长安不久,朱赞大宴私试的‘同年’,主客自然应该是状元,结果就是你缺席,你想扫兴不扫兴?”

  “我并不知道他有此一宴!”郑徽分辩着说:“事先他并没有跟我说起。”

  “我也这样替你辩护。他说:你应该想象得到,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而且,他说他跟你提过,等私试完了以后,他要好好跟你叙一叙,你不该不辞而别,说你看不起他!”

  郑徽扪心自问,洛阳之游,确是为了逃避朱赞他们的纠缠,说起来是有些辜负别人的盛情,所以内心颇为不安,想了半天说:“你看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也无所谓补救。事过境迁,算了。”

  既然韦庆度也这样说,郑徽真的也只好“算”了。世上的事,本来就不能尽如人意,随缘度日,把恩恩怨怨看开些才是免除烦恼的好办法。

  由长安谈到洛阳,郑徽把他这个月所作的诗,念给韦庆度听,绮情艳语,无限的旖旎风光,听得韦庆度不胜羡慕。

  “去过北邙没有?”

  “喔,”郑徽说,“那是东汉以来历代帝王将相的陵寝,还没有去过。”

  “伊阙石刻、龙门二十品,都看到了?”

  “没有。”

  “金谷园呢?”

  “没有。”

  “白马寺就在洛阳城东,那总去逛过?”

  “也没有。”

  韦庆度大笑:“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整天就跟阿娃俩躲在那小楼里,黏在一起?”

  郑徽被他说得红了脸,强笑道:“原来就是图个清静才到洛阳来的,所以哪里也没有去。”

  “这一向,我也很少出门。”韦庆度话题一转,谈到他自己,“算是把《礼记》、《左传》好好温习了一遍。”

  这两部书是所谓“大经”,进士试第一场“帖经”,以《大经》和《论语》为出题范围;这是考记诵之学的硬功夫,那三部书背得越熟越好。郑徽天性不喜经学,而且觉得硬背死记,毫无意思,所以一提到这上面,他的眉心打了个结。

  韦庆度看出了他的心事,提醒他道:“试期不到一个月了,你也得准备准备才好。”

  “《左传》我还比较熟,《礼记》、《论语》得从头理一理。但是,我实在不耐烦一个字、一个字去强记。”

  “那可是没有办法的事,明知道枯燥无味,不能不过这一关。”

  “万一过不了这一关呢?”

  “那要看人而定。”韦庆度说:“像你,现在已经名动公卿,主司当然另眼相看;万一第一场‘帖落’,第二场诗赋考得好,也就放过了。这有个名称,叫做‘赎帖’。”

  听了这话,郑徽放心了。不过“赎帖”而及第的进士,名次一定不会中得很高,这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在心里暗暗盘算,还是应该尽力把那三部书背熟,能够第一场不至于“帖落”,第二、三两场,再拿真本事出来,好好角逐一番,那么夺魁也不是无望的。

  为了急着赶路,韦庆度不敢多饮,饱餐一顿,就在酒楼门前作别,跨马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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