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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郑徽自然也觉得很安慰,但也不免有欠下一笔人情债的感觉。朱赞这样尊重阿娃,是刻意笼络他的一种手法,以后要拒绝入棚,便更困难了。

  “韦十五郎怎么样?”阿娃忽然转脸相问,收敛了笑容,微皱着双眉。

  看到她的忧形于色,郑徽便不肯说实话,随随便便地答道:“给一个打猎的冒失鬼,糊里糊涂射了一箭,伤在左肩上。”

  “伤势不重吧?”

  “不重。”郑徽说:“一个人在家喝酒吟诗,兴致好得很。还邀我们明天晚上到他那里去玩。”

  “啊,这怕不行!”

  “怎么?”

  “姥姥刚才说了,明天晚上她备酒给你道贺。”

  “这可不敢当。你替我辞谢了吧!”

  “难得她老人家高兴,你不要做杀风景的事。这样,我跟姥姥说,改在后天吧,把韦十五郎和素娘也请来。”

  “这倒可以。”郑徽笑道:“但似乎受之有愧。”

  “别客气了。”阿娃停了一下,又指责他说:“你这个人言不由衷!”

  “奇怪了!”郑徽真的有些不解,“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你一直喜欢自吹自擂,目中无人,真的考得好了,又说什么受之有愧,不是言不由衷的假客气?”

  她指责得很有道理,但他所说的也是真心话,只是他不愿将朱赞可能操纵了这一次私试的想法告诉她——因为,操纵之说,究竟没有真凭实据,可以存此怀疑,不可公然说破,否则,对“主司”于玄之便是一种侮辱。

  于是,他不能不承认自己是“假客气”,但却反驳地问:“我不客气一番,难道真的大言不惭,说是份所应得?”

  “如果真的份所应得,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阿娃想了一下说:“我要了解真正的情形。一郎,”她的神色更显得认真了,“你对考试,究竟有几分把握?”

  “这很难答复,我要说有七八分把握,你说我自吹自擂,我要说没有把握,你又会说我假客气……”

  “别跟我扯皮!”阿娃以一种做姊姊的严厉口吻说,“跟我说正经的。”

  “正正经经地说,原来有七分把握,今天第一场发榜,只有六分把握,如果明天第二场发榜,名次依旧很高,便只有五分把握。”

  “越说越玄了!”

  阿娃十分不悦,懒得跟他多说,起身更衣,然后铺床,连正眼都不看他。

  郑徽觉得好没意思。他需要真正能够测验出自己才识学力的私试,任意颠倒,难分高下的名次,只有使他陷于迷惘,失去信心,所以说发榜以后,把握越来越少——这是正正经经的真话,无奈她无法了解。

  他认为一定要解释,更要表明他的光明磊落。想好了话,走过去扶住她的肩,问道:“阿娃,你看重一个进士,还是看重一个够资格中进士的人?”

  她一时弄不清他的意思,睁着大大的双眼凝视着他,好久都无法作答。

  “我说明白一点,你希望我怎样?不择手段去弄一个进士,还是凭真才实学去应试,能不能及第,且先不问。”

  这下阿娃明白了,但她不能从他所指定的两个答案中去选一个,“我希望你又有真才实学,又能进士及第!”她说。

  “我就是要这样,凭真才实学,题名金榜。”

  “这话又说回来了,你有几分把握呢?”

  同样的发问,只有同样的回答,但如果又重复一遍七分到五分的话,势必更惹她生气,所以他想了半天,只有这样答道:“阿娃,这一次私试不算数,等我另外再来一次,我再告诉你——我想,我还是有把握的。”

  “这我就可以放心了!”阿娃点点头,又自问地说:“中了进士以后会怎样呢?”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郑徽毫不迟疑地答说:“不管我到什么地方,都得带着你走!”

  阿娃不响,他的话不说她也知道,她只是在心里想她自己的事。

  “你不相信?”他又认真了,凑近她问。

  在没有盘算好以前,她不愿多说,免得徒乱人意,所以赶紧答道:“相信,当然相信。”然后又乱以他语:“睡吧,这两天你也辛苦了。”一面说,一面站起来替他解衣带。

  两人共着一个枕头,却仍是各想各的。郑徽把两天私试的情形又回想了一遍,说:“这篇‘九衢赋’,我自己认为还得意。但那也是你的功劳。”

  “别给我乱戴高帽子!”阿娃笑道:“那与我什么相干?”

  “是真的。昨天你不是说:‘这是今年第一场瑞雪。试官说不定会拿它来做题目。’这话提醒了我,一路上我很注意长安的雪景;正好‘九衢赋’这个题目,也用得上这些材料,即景生情,可能要比别人强些。”

  “这样说,今天发榜第二名,你一点都不是侥幸的。”

  “是的,这还说得过去。如果明天发榜,名次仍旧这样高,那就不对了。因为第二场策问:五道题,我顶多只有三道题答得还象样子,决不可能再中第二名。”

  结果,第二天午间发榜,竟是凌驾第二名而上的“状元”!

  当贾兴策马狂奔累得满头大汗来报喜时,几乎李家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西堂,先是欢呼,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有的忙着去给李姥报信,有的说要张灯结彩,有的陈设了香案准备郑徽叩谢天地祖先,有的悄悄在研究,昨天已经贺过喜了,今天是不是再要来一次?结论是照贺不误,再讨一份赏。

  于是那班青衣侍儿乱哄哄地挤进西堂,一面站队排班,一面鸦飞雀噪地高喊:“一郎请上座,受贺!”

  又有人喊:“小娘子也该一起受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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