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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娇娇脸上讪讪地,表情很不自然,阿娃和阿蛮也不多说话;郑徽觉得不是味道,便站起身来,说要去找韦庆度和素娘。

  “你坐着吧!”阿蛮接口说:“韦十五郎亲自去接素娘了,有一会才能来呢!”

  “我看看去。”

  他仍旧携着小珠的手,出了退思堂,迤逦往夕佳廊去看灯。走到一半,迎面遇见朱赞,彼此立住脚寒暄。

  “今天的策问,对得很得意吧?”朱赞问。

  “怎谈得到得意?敷衍成篇而已。”他也问:“朱兄呢?”

  “我今天没有入闱。这么多贵客,不敢怠慢;得要自己到处看看,才能放心。”

  “朱兄慷慨好客,替我们安排这么好的一个观摩的机会,真是感谢不尽。”

  “我好热闹,大家借个名目玩玩。只盼明年礼闱一榜,尽是小弟的座上客;那么,纵使我自己落第,也足以自豪了!”说完,欣然微笑。

  郑徽暗想,朱赞的雄心不小,竟想一网打尽,造成“通榜”,这也未免太狂妄了——“至少还有个荥阳郑徽,独来独往,不是你所能罗致的!”他在心里说。

  “郑兄!”朱赞神情郑重地小声问说:“我托韦十五郎道仰慕之意,想来已经转达?”

  “是的,是的!”郑徽没有防到他有此一问,当着面倒不便公然拒绝“入棚”,便虚晃一招说:“草茅下士,一时还不敢高攀,等过了这场私试,再来请教吧!”

  “是,是!”朱赞一迭连声地答应,“等我把这场私试办完了,再奉邀郑兄,好好叙一叙。老实说吧,”他凑近了,低声又说,“足下非池中物,那是我早已看准了的,但现在我还不敢委屈郑兄,等明天发榜以后,足下的身价就不同了,那时我们再谈合作,更容易动人的视听。这是我敬爱郑兄的一点私意,希望你摆在心里,连韦十五郎面前,也不必谈起。”

  “多承开爱,谢谢!”郑徽直觉地答说。

  朱赞走了,他的亲切、郑重而又略带诡秘的神情,还深深印在郑徽的脑中。他的思路极快,把朱赞所说的话,重新回想了一遍,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朱赞有意要把他捧起来,造成很大的声名,然后,希望他能在盛情难却的邀请下“入棚”。而朱赞之所以有这番“盛情”,是想利用他的才名来增加号召力,可以予人以这样一种印象:朱赞那一棚的人才是不错的。

  这是彼此利用,互得实惠的办法。在别人也许求之不得,而在郑徽却似乎有种被侮辱的感觉。他想:这一次私试的结果,可能是朱赞在那里操纵,名次高不一定表示考得好。这样说来,完全失去了观摩、考验的意义。想到这里,郑徽有些意兴阑珊了。

  “一郎,一郎!”正当他转身准备回退思堂时,秦赤儿气喘吁吁地迎上来叫他。

  郑徽一看他的神态,心里一懔,知道出了什么事,便定一定神说:“你先缓一缓气,有话慢慢说!”

  “十五郎中箭!”秦赤儿答说。

  郑徽大惊,“伤势如何?”他问。

  “医生正在看。伤在肩上。”

  “人呢?回府了?”

  “是。”

  “我此刻就去看他。”郑徽说:“你叫杨淮替我备马。”

  郑徽心知韦庆度所中的一箭,不是偶然的事,这一箭以后还潜藏着极大的危机,但只能当面跟韦庆度密谈,所以他找到阿娃,只轻描淡写地说韦庆度无意间受了误伤,他需要去看一看,叫她仍旧留在这里,参加宴会。

  “你还回来不?”

  “不一定。”

  “既然这样,我何必还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去看十五郎。”

  “不!”郑徽想了一会儿,找出两个希望她不走的理由:“第一,朱赞很尊敬我,都走了不好意思,你得在这里敷衍一会儿;第二,昨天第一场试,今晚上发榜,你不想等着看榜?”

  “你的话也对,我等看了榜就回去——如果你不回来的话。”

  “我大概不会再来了。我把贾兴留下,照料你们。”

  接着,郑徽又找到朱赞,说明这个意外事件,朱赞也十分关切,要派人去探视;郑徽不愿张扬开来,极力表示,没有什么要紧,不必费事,朱赞方始作罢,但仍殷切地托他代为致意。

  于是,郑徽由秦赤儿和杨淮前导,三骑马出了延康坊往东疾驰。时已入暮,开始宵禁,金吾卫一路拦马盘诘——一则,赴试的举子,身份贵重,多少具有特权;二则,河东节度使府第私试,夜宴,早已由朱赞托人关照过,所以一路通行,并无留难,但盘问应对,也费了不少时间。

  到了韦家,秦赤儿直接把郑徽领入韦庆度的书斋,刚到门口,就听见朗朗高吟的声音,掀开帘子一看,里面生着两个大炭盆,韦庆度袒着左胸坐在胡床上,肩裹着白布,微有殷红的血迹渗出。两个年可十五六的侍儿,在炭盆上炙肉、温酒,韦庆度右手倒执着一柄拂尘,一面喝酒,一面击节吟诗,高兴得很!

  “你怎么来了?”韦庆度诧异地问说。

  “原来你在家享福,倒把我吓一大跳!”郑徽笑着答说。

  韦庆度看一看秦赤儿,骂道:“一定是你大惊小怪,多事!”

  “祝三,这你就不对了!”郑徽说:“出了意外,他当然要来通知我,你责备他没有道理。”

  “好了,不管有没有道理,既来之则安之。”韦庆度转脸对秦赤儿说:“你也下去,招呼跟郑郎来的人,一起去喝酒吧!”

  等秦赤儿一走,郑徽收敛了笑容,低声说道:“祝三,你亏得没有什么,真的要出了事,我遗憾一世,百身莫赎!”

  “何以有这话?”韦庆度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莫非你知道了什么?”

  “现在还不敢说,但其中必有蹊跷。你先说你的,这一箭从何而来?”

  “今天我出闱得早,”韦庆度说,“当时心想:你们都说我对素娘不够体贴,不如我亲自接她来赴宴。一出延康坊,看见两个人带着鹰犬,想是打猎回来;又走了一程,陡然发觉脑后有什么不对,我赶紧回头去看,身子刚一转,左肩就着了一箭。那两人惶恐万分地过来看我,说是想射一只野兔,误伤了我,这算不了什么,我挥手把他们遣走了,叫秦赤儿送我回来,找医生拔箭敷药,休养两三天,就可以照常行动。”

  郑徽极注意听他讲完,问道:“那是怎么样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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