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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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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真的小女孩,彷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然后,突如其来地转身跑着进了侧院。大喊道:“前天故意把马鞭子掉在地上的那个人来了!” 一听她这样通报,郑徽自己也笑了。不过从这小女孩的神态语气来看,可以确定这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便毫无顾忌地闯了进去。 “小珠!你快去,请那位郎君稍微等一下,让我换好衣服,再请他进来。”刚走近侧院,他听见屋子里有人这样在嘱咐;她的声音,像响在丹凤门城楼上空的鸽铃那样清脆好听。 郑徽非常高兴,他听出来他是受欢迎的客人,而且她们似乎正期待着他来。 “喂!”那叫小珠的女孩拦住他说:“你这位郎君等一等!我们小娘子在梳头换衣服。” 郑徽笑着点点头,招手叫她过来,从衣袖中取出一串五彩璎珞,说:“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真的?”小珠惊喜地,似乎不敢相信。 他用行动作了答复——把那串璎珞从她头上套过去了,这是成年妇女用的颈饰,在小珠是太长了,一直垂到胸前,她用手捧起璎珞的末端,微笑着把玩不休,那份娇憨的稚气,引得贾兴他们都笑了。 “喔,”小珠突然抬头问说,“我还没有问你的姓。” “我姓郑。” “郑郎,要不要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姥姥?” “好啊!你带我去!” 他在一所小小的养静的精舍中见到了李姥——五十多岁、驼背、一头蓬松的白发,却有着一对如苍蝇般明亮锐利的眸子,样子像个女巫。 这时,她正靠在榻上,由两个侍儿替她捶腿。见到郑徽,挥一挥手,遣开侍儿,缓缓地从榻上坐起,一面打量着来客。 “荥阳郑徽,拜见姥姥。”他早已打算好了,不惜降尊屈贵,用最尊敬的礼数来对待李姥。 “不敢当。”她用苍劲低沉的声音,极慢地回答,神态显得有些傲慢,“请问郑郎,有什么贵干?” 他防不到她会这样发问。到这些地方来干什么,还需要问吗?这明明是假作痴呆,倒有些不好应付。 念头一转,他从从容容地答道:“听说这里有一座院子空着,不知道能不能出租?” “这话是听谁说的?” 又是句不容易回答的话,然而也还难不倒他,“昨天在南曲素娘家,听韦十五郎告诉我的。”他说。 “噢,你是韦十五郎的朋友?”李姥神情不再那样冷淡了,“那好商量。请到客厅坐!” 李姥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侍儿的肩头,陪郑徽一起走了出来。在院外侍候的贾兴等四人,看见主人,一齐垂手肃立;李姥很注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脸上微微有了笑意。 客厅宽大而华丽,厚厚的帷幕加上砖地正中一个炽红的火盆,把深秋的凉意,驱逐得干干净净。 李姥请他并坐在一张榻上。侍儿点茶上来,她亲手捧了一盏递给他,然后问说:“郑郎从河南来?” “不,常州。”他说:“家父是常州刺史。” 李姥深深点头,在笑容以外,开始显出尊敬的神色,“哪天到的?”她又问。 “来了几天了。” “预备在长安久住?” “也不一定。等明年进士发榜以后,再作打算。”他又重申前请:“如果姥姥这里有多余的房子,我极愿意租了来住。租金多少,只听姥姥吩咐好了。” “只怕房子不好,你要不嫌弃,尽管搬了过来。房租可是决不敢收。” “没有这个道理,一定要请姥姥吩咐一个数目。” “不必,不必!”李姥摇着枯干的双手,“你明天先搬了来再说。”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向姥姥道谢。”他准备离座作揖。 “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她一把拉住他说,“太客气倒反生分了。” 就这时,隐隐有环佩之声传来,郑徽方在侧耳细听,李姥笑道:“我女儿来了。年轻不懂事。也不会什么,弹又弹得不好,唱也唱不成调,只是长得还不讨厌。郑郎不要见笑!” “哪里,哪里!”意乱神迷的郑徽,连句客气话也不会说了。 环佩声越来越近,终于连裙曳地,窸窣的声音也听得见了。然后,一阵幽香微度,厅前出现了一位盛装的丽人。 郑徽的双眼,彷佛突然为一种不知名的强烈光芒所照射,惊惶失措地站了起来,内心有着浓重的自惭形秽之感,以至于不知不觉地把头低了下去。 “阿娃!跟郑郎见礼。” “郑郎好!”阿娃轻轻地说——虽只三个字,却有无限的余音。 郑徽定定神,抬头看时,阿娃正盈盈下拜,赶紧也敛一敛衣襟,恭恭敬敬地还了礼。 两人同时起立,同时作了一个平视。她黑亮的眸子,如日光照射千尺深潭所映现的一点寒光,幽邃而神秘,彷佛其中藏着个古怪的小精灵,令人兴起无穷的荒谬而有趣的想象。 阿娃忽然掩口一笑。大概是她自己感觉到了失态,放下衣袖,低垂着眼帘,在微生羞晕的脸上出现了十分端庄的神色。 郑徽比较能够控制自己了,“请坐!”他沉静地说。 “你也请坐!” 郑徽仍旧坐回原处。侍儿在李姥身旁摆了个锦墩,阿娃倚偎着她母亲的膝边坐着。 “我这女孩子小名叫阿娃,”李姥向郑徽说,“郑郎就叫她名字好了。以后大家住在一起,日久天长,要脱略礼数,才显得亲热些。” “是的。”郑徽答说:“我听姥姥的吩咐。” “郑郎昆仲几位?”李娃抬眼看着他问。 “弟兄两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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