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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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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灯时分,孙祥太到了;容光焕发,笑容满面,看上去是心情很舒畅的样子。 客厅中挂起明晃晃的一盏打气煤油灯,照得里外通明:灯下设筵,干湿果盘,早已摆好。主客一到就开席,孙祥太首座,其次是松江老大,再次是刘不才,孙子卿半主半客,末座相陪。朱姑奶奶起先不肯入席,后来是孙祥太说了句:“莫非朱姑奶奶真的当我客人看待?”她才坐在她丈夫肩下,帮着安席斟酒,做她“小叔叔”的女主人。 酒过三巡,厨子戴顶红樱帽来上鱼翅,朱大器便捧酒向上相敬,“孙老大、松江老大,这杯酒专敬两位。”他说,“自己人不用客套,老实央告,有件大事,非两位老哥点头,我不敢做。” 听得这话,孙祥太笑容顿敛,是极其郑重的脸色:“朱先生,你请吩咐!只要做得到,我孙某人不是半吊子。” “多谢,先干为敬。”朱大器一仰脖子,将酒干掉。 孙祥太跟松江老大对看了一眼,亦都很爽快地干了酒;然后,孙祥太开言相问:“是怎样一桩大事?” “杭州眼看要克复了。我是从杭州被围以后逃出来的;老百姓盼望的事,我最清楚。真正叫‘世上无如吃饭难’!盼望的是粮食。我想运一大批米到杭州城外,等官军克复,这批米从上海运过去,全靠两位老哥保我的镖。” “我道啥为难的事。这个,一句话!不过,朱先生,”孙祥太很关切地说,“现在‘白粮’来路不畅,你筹划好了没有?” “筹划好了!一万石。”朱大器若无其事地说,“多亏大丰老板娘帮我的忙。” “大丰!”孙祥太将眼睁得好大,楞住了。 “是的!大丰。”朱大器若无其事地说。孙祥太想了一下,突然问道:“朱先生,你跟大丰的老板娘有交情?” 朱大器还不曾答话,七姑奶奶先笑了起来,“啊呀,孙大哥,你这句话说错了!应该罚酒。啥叫啥跟大丰的老板娘有交情?” 一经点破,孙祥太才知急不择言;当然,这也不过开玩笑的话,他便笑笑答道:“我罚酒,我罚酒!”说着干了一杯。 经朱姑奶奶这样一穿插,孙祥太不再是那样面色凝重;而朱大器也就更容易说话了,“提到这一层,孙老大,我又要敬你一杯;打你的招呼。来,”他举杯说道:“请!” 这下,孙祥太不肯轻易接受了,不过话仍旧说得很漂亮:“不敢当!朱先生有话,尽请吩咐!” 见此光景,大家都有些替朱大器担心,因为孙祥太的态度有所保留;如果朱大器是替李小毛说情,未见得一杯酒,一个招呼就能了事。 可是朱大器本人智珠在握,毫不在乎,从从容容地说道:“我跟大丰老板娘先不认识。有次吃花酒,遇见个后生叫李小毛,他在大丰管事;托他经手,大丰老板娘才肯帮忙,后来听我们小张老弟谈起,才知道李小毛是你老哥逐出门墙的徒弟。照此说来,倒显得我冒失了。说实话,如果有第二处地方弄得到这一万石米,我一定不跟李小毛打交道。为来为去,为了杭州城里百万生灵;老大,请你成全!” “朱先生,这话说得太重了,万万当不起。” 朱大器是用顶大帽子扣在他头上;老于江湖的孙祥太,即令愿意勉力抗起这顶大帽子,然而不能表示坦然不辞,因为那就狂妄得太离谱了,所以必得有此一番推托。可是这一来,下面的话就很难接了,说得轻,显不出殷切之意;说得重,孙祥太越发不敢承受,结果会形成僵局。 于是朱姑奶奶又开口了:“孙大哥不必客气!招呼打过了;自家人点到为止,多说不值铜钱。” 这是快人快语,朱大器紧接着便说:“我听七姐的吩咐,不再多说。自家人相处的日子还长,欠了孙老大的情,总有补报的日子。” 话就说到这里了。接下来便谈这一路运米到杭州,该如何部署,当然都是松江老大和孙祥太的话。且饮且谈,直到二更时分,方始散席。 这时候的小张很机警,托词有个花丛之约,告个罪先行离去;这是有意与孙祥太分道,好让他腾出身去办事。 果然,接下来便是孙祥太告辞。刘不才要伴他回客栈;孙祥太坚决辞谢,到底一个人去了。 等他走后不久。小张去而复回,一进门便说:“松江老大爷,你派人。打听了没有?” “打听什么?” “自然是李小毛的消息。” “不必!”松江老大摇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地说:“九转丹成的火候,就在这一刻,一动都动不得!” 一句话说得小张大有领悟,便即问道:“松江老大爷,那么你看我呢?” “你回客栈睡你的觉,明天一早到大丰去看看。” “好!我懂了。各位,明朝会!” 小张说完,翻身就走;回至客栈,先到孙祥太住处看了一下,房间漆黑,声息不闻,尚未归来。这原在意中,小张管自己回房,熄灯上床;心悬悬地只罣念着李小毛的吉凶,辗转反侧,不能入梦。 到了钟打两点,客栈里已经静下来了;却听得窗外有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停住,随即便是孙祥太轻声在喊:“小张,小张!” 这就有点意外了!记着松江老大的告诫,小张不敢造次;等将应付的态度想得妥当了,方始应声。然后下床,将洋油灯捻亮了,才去开门;同时揉着眼睛,表示刚从梦中被唤醒。 “两点钟了!”他看一看自鸣钟:然后看一看衣冠整洁的孙祥太,“你刚回来?” “小张,我有句话问你。”孙祥太答非所问地说,“小毛跟朱先生打的交道,你晓得不晓得?” 这句话很难回答;深浅之间,不易把握,略想一想答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你老孙何必问呢?” “松江老大呢?” “他是你们‘家门’里的人,怎么倒来问我这个‘空子’。” “空子!”孙祥太苦笑了一下,“装佯吃相的空子好利害!我从‘门槛里’头栽到‘门槛外’头了。” “老孙,”小张笑道,“你好像火气蛮大!为了啥?” 孙祥太又是苦笑,“我除了发发牢骚,还有啥法子。”他说,“不过,小张,你不大够朋友。” “这句话我不受!”小张抗议似地说,“我做人最重朋友;特别是对你老孙。我只有对一个人不够朋友。” “那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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