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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通过、通过!”大选派鼓掌叫嚣,遮没了反对派的声浪,接着一哄而散。

  到得十月七日,在广州的革命领袖孙大元帅,下令讨伐曹锟。国民党亦发表宣言申讨。孙大元帅又分电段祺瑞、张作霖、卢永祥,要求采取一致行动。见此光景,有些议员内疚神明,不敢出席,以致流会。

  这一下吴景濂着慌了,亲自出马,多方游说。到十月八日不管人数多少,捏造记录,草草三读通过了十三章、一百四十一条的中华民国“宪法”。晚报上立刻出现了“曹氏宪法”的字样。

  但吴景濂对嬉笑怒骂,一概置之不闻不问,带着桐木匣、古锦套、宣纸朱弦格,外镶蜜色绫边的大总统当选证书,专车到达天津。曹锟派他的胞弟,前直隶省长曹锐在车站迎接,同车到达曹家花园,但见里外张灯结彩,军警都穿着簇新的制服,岗哨布得老远。另外还有两班军乐队,等着在呈献证书时,奏乐志庆。

  等吴景濂一到,军乐队敲奏起洋鼓洋乐,接他进门,门外劈哩啪啦鞭炮大作。二门之前,原有一道屏门,这天临时撤除,所以从大门一直可望到厅堂,通过一条甬道,只见曹锟降级相迎,穿的是蓝袍黑褂,左胸缀一朵极大的红花,科头无帽,这副形象在吴景濂却还初见。

  原来他的穿戴,事先亦经过一番争议,最初的构想是穿大礼服,但有人提醒:接到当选证书穿大礼服,那么就职该穿什么?问得有理,此议撤销。

  有人说是外国君主如德皇、英皇、日皇,以及欧洲好些王国、公国的元首兼陆海空军元帅,在官式场面中都着军服,此说亦通。不过在家穿起全副装备的戎装,总觉得不大对劲。最后,是曹锟的嬖人李彦青提议:“宝蓝缎面儿的灰鼠袍,玄色华丝葛马褂,双梁儿鞋扎腿裤,又大方,又漂亮。”

  这话有理,何况出于李彦青之口,自更有力,所以曹锟便是这身打扮迎客。

  “莲伯兄,辛苦,辛苦!”

  吴景濂只回答一声:“大总统!”作为招呼,随即管自己升阶登堂,向里站定,等候曹锟就位,将桐木匣高高一举。

  “不敢当,不敢当——”曹锟还待客气,站在旁边的李彦青拉了他一把,才不再言语。

  “十月五日依大总统选举法举行大总统选举,大总统众望所归,以四百八十票当选。参众两院议员同人特推景濂专诚呈送当选证书,请大总统早日就职。”

  吴景濂说完,将桐木匣往前一递,李彦青随即接了过去,向曹锟嘴一呶,使个眼色,意思是应该致词了。

  于是,曹锟咳嗽一声,将背了半上午的谢词,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诸承国民厚爱,推戴本人出任中华民国大总统,誓当尽忠竭智,依法执行职务,不负全国期望。”接着举起双手,不断打躬:“谢谢、谢谢!”

  呈送当选证书的仪式,算是行过了。曹锟出面招呼:“请莲伯先生客厅坐。”

  小客厅居中一张沙发,曹锟请来客在上首坐,吴景濂不肯:“大总统一国元首,理当上坐。”推来推去,到底还是主人居上。

  “这一次,大家捧场,我很感激。”曹锟说道,“我不是不懂好歹的人,请莲伯兄放心。”

  吴景濂一听这话,笑逐颜开,立即欠身答道:“理当效劳,以后追随大总统的日子还多。”说到这里,突然发觉,这不是在说私话,因而赶紧改口问道:“大总统预备哪天就职?”

  “后天。”

  后天就是双十节。吴景濂实在也是明知故问。曹锟定于十月十日就职,是早就商量好的,此中有一个巧妙的作用。由于孙大元帅已向外交团提出照会,要求不承认贿选总统。保派深恐到时候外交团真个杯葛,不来参加他的就职典礼。定在双十节就职,是打算着外交团看在中国国庆的份上,会来观贺,这一下面子上可以过得去了。

  “那么,大总统是什么时候进京呢?”

  “也是后天。”曹锟答说,“后天一早坐专车进京,一到就行礼。”

  “到时候我带议员同人来迎接。”

  “谢谢,谢谢,不敢当。”

  寒暄到此,吴景濂不再作声。他希望曹锟自己有所表示,说一句:要多多借重。但曹锟却不开口,局势就显得有些僵了。

  于是曹锟便说:“莲伯先生路上辛苦了,请先休息。”

  “不必了!”吴景濂说,“我还要赶进京去。这一次议员同人,意见分歧,到现在还有好些人对我不谅解,得要好好安抚解释。”

  这是表功的姿态。曹锟虽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这两句话不能听不懂,立即抱拳说道:“这一回多承莲伯兄帮忙,我很感激。”

  “大总统言重了!”吴景濂加强了语气说,“既然追随大总统,自然要尽忠竭智,拿事情办妥当,不然何以为人?”

  这话说得很露骨,已充分表现了愿投身自效的决心。曹锟只是圆滑地连声道谢,并没有一句切实的话。

  这时吴景濂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曹锟见机拉着他在一起,用极其亲昵的眼色作了一个暗示,意思是另有心腹话相告。于是,吴景濂的表情缓和了。

  ***

  “吴莲伯志不在小,一直想组阁。”曹锐得意地说,“我想了一条坐山看虎斗的计策,请他跟王孝伯去商量。”

  原来王承斌亦觊觎阁揆一席,但还不便公开表示。现在曹锐请吴景濂跟他去商量,可以料想得到、王承斌必有一番说词,将吴景濂的热中之念冷了下来。

  但曹锟另有看法,他说:“王孝伯是吴莲伯的门生,倘或他们‘兴城二伯’说通了联起手来,也是件麻烦的事。”

  “不会,不会!王孝伯深沉得很,怎么会跟他说真话呢?”

  “咱们自己也得有个打算,你看到底让谁来当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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