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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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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遗老、军阀都有进献,大致现金以外,还有贵重礼物。礼单五花八门,各有特殊的格式。当然,最“正规”的是上“贺表”。 婚礼一共五天,头两天是被封为淑妃的文绣与皇后婉容的妆奁入宫。第三天是迎皇后入宫的正日。第四天在景山寿皇殿向列祖列宗行礼,也就是民间婚礼中的“庙见”。最后一天在乾清宫受贺。 最热闹的是第二天。“钦天监官员”挑选的正日吉时是“寅刻”——凌晨四点钟。滴水成冰的腊月,绝少有人愿意起那么大早,来看皇后进宫的凤舆。因此,册立皇后及进妆奁的吉时,又是挑在半夜里,便为“大婚办事处总提调”载涛所反对,改挑了“也可用”的巳刻与午刻。 这天,步军统领衙门、警察厅、宪兵司令部大批动员,在神武门、东安门,一直到后父荣源家,沿路布岗,仪仗满汉合璧,新旧并陈,最前面是陆军部和由直鲁豫巡阅使署借来的两班军乐队;紧跟着“册封”的“正副使”,正使是庆亲王载振——奕劻已在复辟那年的正月里故世,赐谥为“密”。照《谥法考》,“追补前过曰密”,王爵由“振大爷”承袭。庆王一家本与皇室疏远,已移居天津,这一次大婚要载振报效,提出的条件,便是派他为“册封正使”。此时与副使郑亲王,蟒袍补褂,执节骑马,得意洋洋地招摇过市。 后面又是一班宪兵司令部的军乐队,外加六名号兵引导护卫的陆军马队、警察马队、保安队马队,一律簇新的制服,军容极壮。 接下来是龙凤旗伞,全副俗名“銮驾”的“卤簿”,金光耀眼,簇錾全新,原来是袁世凯想做皇帝时所特制,哪知“洪宪皇帝”未及“登基”,便已“宾天”,这副卤簿,成了废物,如今倒利用上了。 卤簿之后是四座漆成明黄色的龙亭,供着皇后的金宝玉册与礼服,最后三十对宫灯,以及大批扈从的官员、太监,自然都是暖帽“花衣”。看热闹的人都说:“又在‘跑祖宗’了。” 这个浩浩荡荡的行列,出神武门,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达“承恩公”荣源家。荣源与他的儿子,在大门口跪接“天使”。在正厅摆设香案,宣读了“册封”的诏书,接着便发嫁妆,一共一百二十台,由东华门进宫。这天的节目便告结束。 下一天,实在也就是这天半夜里,凤舆进宫,在坤宁宫行过合卺礼,吃过“子孙饽饽”,洞房一闭,东面的宁寿宫开始热闹了。 大内东面是宁寿宫,在乾隆三十七年兴修,也就是高宗实足满六十岁那一年,已在打算作娱老之计。换句话说,他做了皇帝还想做一回太上皇,将来“内禅”以后,即以宁寿宫为颐养之地。 宁寿宫的正殿叫皇极殿,完全仿照“天子正衙”的乾清宫的规制。又有一座殿叫养性殿,高宗御笔题诗一首:“允宜归大政,余日享清福。是用构养性,其仿养心屋。”明白道出,是养心殿第二。 但宁寿宫的戏台,却是第一。大内有重华宫漱芳斋的戏台、西苑海晏堂的戏台、颐和园排云殿的戏台,以及热河避暑山庄的“水台”,但规模都不及宁寿宫的戏台,所以“升平署”的太监称之为“老大”。 “老大”的本名叫“畅音阁”,是个三层的转台,位于养性殿之东,相对的一座楼叫“阅是楼”,其实就是御用的包厢。慈禧太后晚年,不住西六宫的长春宫,以太上皇自居,住在养性殿,每年十月初十万寿,都在“畅音阁”传戏,名伶都是内廷供奉,盛极一时。皇室谈起“天家富贵”,最忘不了的,就是“花衣期”内赏“入座听戏”。因此少年“亲贵”们,在议大婚典礼的庆贺节目时,众口一词地表示:非得在宫里唱几天戏不可! 寻常仕宦人家,遇到喜庆大事,必有堂会,何况“皇上大婚”?因此,连毓庆宫的师傅们都不必反对。这件事最起劲的,当然是“涛贝勒”,他是京城最阔的票友,但还轮不到第一。第一是年纪比他大的一个堂侄傅侗,行五,梨园中一提起“侗五爷”,无人不知。不过票戏照例要起个别号,他的别号是红豆馆主。昆乱两擅,而昆腔的冠带丑,比皮黄的老生尤为名贵。具此身分资格,这三天“传戏”的提调,自然非他莫属了。 “涛贝勒”票的是票友中最难得的武生,他是杨小楼的学生。“旗下大爷”对于吃喝玩乐,讲究“独一份”。载涛既票武生,当然不能像杜月笙唱黄天霸那样,亮个相算数。每天练功,寒暑不辍,虽轻易不一露,但确有根柢,连内行都不敢轻视的。 三天戏是从正日开始。宫中有庆典演戏,总在辰巳之间开锣,申酉之间散戏,恰是“早膳”至“晚膳”那一段辰光。 这台戏最名贵之处,是在一开场时的“跳灵官”。宫外演戏先“跳加官”,宫中无官可加,改成“跳灵官”祛邪。《大清会典》中,确有“灵官”这么一个官职,额设一人,隶于江西龙虎山“太一真人”张天师府,职司当门接引,眉间画一只眼睛成为三只眼,红须红袍,左手挽诀,右手捧杵。戏台上是十跳灵官,中选扮演灵官的名伶是杨小楼、尚和玉、周瑞安、钱金福、郝寿臣、侯喜瑞、余叔岩、高庆奎、刘鸿升,还有杨小楼、尚和玉的师兄弟俞振庭,自组双庆社当了老班,本已不大唱戏,这回亦自告奋勇,扮成灵官之一。 第二天开戏比较晚,因为溥仪在乾清宫受贺,亦分亲贵、宗室、大臣、内廷行走人员、外藩等等班次。外藩中,排在第一的是,民国大总统黎元洪的代表,侍从武官长荫昌,全副戎装向上行了三鞠躬最敬礼以外,忽然大声宣布:“刚才那是代表民国的,现在奴才自己给皇上行礼。”说完,将那顶前面仿佛插一支鸡毛掸子似的军帽,取下来放在一边,跪在地上,大磕其头。 “荫五楼总算不忘故主。”特为从上海赶来庆贺的一名遗老感叹着说,然后举目四顾,诧异地问:“徐东海怎么没来?” “他怎么敢来?”陈宝琛冷笑,“莫非朝珠补褂,装上假辫子来给皇上磕头,还是穿了燕尾服来给皇上鞠躬?” 原来陈宝琛最看不起的,就是徐世昌。当年以翰苑出身去给一介武夫的袁世凯当幕僚,在他看来,实为词林之辱。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在做了民国的大官,特别是当袁世凯预备称帝之时,陈宝琛的感触最深,作了三首诗,借题发挥,一看便知是骂徐世昌。 这三首诗的题目是《漱芳斋观剧有感之绝句》。漱芳斋观剧是光绪大婚之时的事,何以生感于三十年后?其实是用的障眼法,诗中写的是民国四年九月二十三日,“大典筹备处”为徐世昌做生日,在“相邸”唱堂会,陈宝琛有感于孙菊仙的一出《大登殿》,触绪生愁,归来所赋。 原来《大登殿》中孙菊仙扮皇帝,百官请登宝座,孙菊仙临时编了几句戏词,讽刺在座老臣,当然也讽刺了“袁皇帝”。陈宝琛竟致倚席掩泪不止,而这天恰恰又是难得一见的“跳灵官”,不免记起当年漱芳斋的情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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