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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越是如此,张家越要请他,托出好些朋友来打招呼。汪有龄勉强松口了,提出的条件是公费十万元先付,辩护到不判死刑。张家无奈,决定接受。

  案子审得很快,判了十年徒刑。张家要求上诉,汪有龄说:“不判死刑,我的责任已了。上诉请你找别人。”

  “还是要请汪大律师帮忙。”

  “那得另外算公费。”

  “是,是!”张家也豁出去了,“请汪大律师吩咐一个数目,马上送过来。”

  汪有龄总算还讲“职业道德”,当下很诚恳地说:“我老实告诉你,这一案想改判无罪,是绝不可能的事。上诉就算不被驳回,最多也不过减个两三年。判十年与改判七,八年,并没有多大分别。不如放弃上诉,表示悔罪,等事情冷一冷,托个大有力的人出来,请求特赦,不过一年半载的牢狱之灾而已。如果一上诉、将来请求特赦的文章就不好作了。”

  张家将这番话转告张镇芳,问他的意思。张镇芳认为极有道理,告诉他的家属,不妨找倪嗣冲出面,请求特赦。

  倪嗣冲是最幸运的一个,当时发起复辟时,他的态度比张勋还要坚决。哪知挂了一天龙旗,听说段祺瑞决定组织讨伐军,曹锟已经转向,赶紧收起龙旗,重现五色。以后张勋手下大将,徐海镇守使张文生所部,因为听说张勋兵败而哗变,冯国璋命倪嗣冲安抚收编,实力反而增加了。

  同样地,第十六混成旅亦因辫子兵溃散而扩充了实力。当冯玉祥发表驱逐溥仪的通电以后,段祺瑞为了安抚起见,特地召见冯玉祥,加以慰勉。

  “你还是回十六旅去吧!”段祺瑞说,“我马上叫他们发表命令。”

  “这不太好吧?”冯玉祥大唱反调,“给人家瞧着,咱们这次讨伐复辟,到底是为了保卫民国,还是抢官做呢?我是不能干的。不但我不干,还要劝总理也不要干,瞧着说不过去。”

  说的话实在不中听。段祺瑞很不高兴地说:“你别说傻话了!还是快回旅部吧。”

  等冯玉祥一回旅部,段祺瑞已经派人将委任状送来了。冯玉祥不收,回去一报告,有人就说:“冯大个专做假惺惺的事。既然他不干十六旅,为什么人家管他叫旅长,他又答应?把委任状送到廊坊去好了,自有人代收。”

  果然,一送到廊坊十六旅旅部,便有人代收,而且照官场一般的习惯,还犒赏了送委任状的传令兵四块大洋。

  过了几天,段祺瑞又亲自打电话到廊坊,问他这一次战役报销多少?

  “一万多元。”

  “才一万多元?”段祺瑞大为诧异。

  “是的。一万多元已经很不少了,饷是平时就有的——”

  “好了,好了!”段祺瑞不愿听他借题发挥的话,“你的报销办不办都不要紧,我另外拨款子给你。”

  这一次讨逆军事,前后不过十天工夫。但靳云鹏与段芝贵的军费,一共五笔:“讨逆军总司令部七十万元”;“直隶垫拨讨逆军总司令部十五万元”,所谓“垫拨”是一句话,实际上就是另外给曹锟十五万;“士兵犒赏十万元”;“陆军部收来临时增加军队七十万元”,这笔款子专用来解散辫子兵;“遣留东厂胡同卫队及冯德麟部下用款二十万元”,东厂胡同指黎元洪的私邸而言。总共报销了一百八十五万元。

  但是讨逆军的主力第十六混成旅,军费只报一万多元,相形之下,花账未免太大了。所以干脆不要冯玉祥报销,除了事先已经送过的款子以外,决定再拨五万大洋。

  冯玉祥带兵的作风是,凡遇大笔款项收入,首先考虑的事是买军火。这一回他想买一门大炮。于是派人到王府井大街的洋行里一打听,一门炮起码要二十万,只好知难而退。

  于是有个连长石友三建议:“冯德麟进关是带了手枪队来的。冯德麟一垮,手枪队的手枪都三文不值两文地卖掉了,流落在前门外店铺里的很不少。咱们不如收买手枪,成立一个手枪队。”

  冯玉祥接纳了这个建议,而且将收买手枪的差使,就交给了石友三。他是吉林人,冯德麟的手枪队中,有不少是他的同乡,如今流落在北京的,也还有好几个。石友三找到一个同乡,了解了情况以后,便去找一家字号叫做“求增号”的军装铺,一谈即妥。称为“自来得”的手枪倒不贵,每枝不过四、五十元,但光有枪没有子弹也无用,一发子弹要一块两毛,每枝枪配一百发子弹,总数便得一百六、七十元。

  当时军阀的风气,以成立手枪队作卫队为时髦。冯玉祥当然不为了赶时髦,照连的编制,组成两个手枪队,将李鸣钟的营副刘汝明调为旅部副官,管理这两个手枪队,一面训练,一面南下援闽——是段祺瑞左右的一条调虎离山之计,省得冯玉祥专门在京里说些“怪话”。

  ***

  梁启超入阁,有两大计划:第一是认为张勋复辟,中华民国的法统即已中断,所以主张照武昌起义后的先例,召集临时参议院,重新制定国会组织及选举法。这话表面上听来,言之成理,但稍微多想一想,便知站不住脚。最明显的一点,如果法统中断,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由约法而产生的大总统黎元洪、副总统冯国璋,亦应去职,那一来不是搞得天下大乱了?

  第二是想利用缓付的庚子赔款与币制借款,来彻底改革币制,整顿金融。这是书生论政的理想,行得通行不通,且可不说;眼前的业务,不能不管。财政总长如主持中馈的主妇,多少人等着要开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如洗的财政总长,恐怕梁士诒都干不了,何况从没有财经界经历的梁启超?这一点当然是预先可以想到的,因而早就物色好了一名次长来“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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