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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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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是不要点了,一目了然。不过,”黄八麻子大感为难,“我怎么拿呢?” “照规矩,应该送到府上。不过,今天兑银票的人多,实在抽不出人。真正对不住,真正对不住!”说着,谢云青连连拱手。 “好了,好了!”人丛中有人大喊:“兑了银子的好走了,前客让后客!大家都有分。” 这一催促提醒了好些原有急用、要提现银的人。热闹看够了,希望阜康赶紧卸排门开始兑银,所以亦都不耐烦地鼓噪,黄八麻子无可奈何,愤愤地向周少棠说:“算你这张卖梨膏糖的嘴厉害!银子我也不兑了,银票还我!” “对不起,对不起!”谢云青赔笑说道:“等明天稍为闲一闲,要用多少现银,我派'出店,送到府上。喏,这里是原票,请收好了。” “八哥,八哥!”周少棠跳下桌,来扶黄八麻子,“多亏你捧场。等下‘皇饭儿’你一定要赏我个面子。” 周少棠耍了一套把戏。黄八麻子展示了一个实例,即便是提一千两银子,亦须有所准备,一千两银子五十五斤多,要个麻袋,起码还要两个人来挑,银子分量重,一个人是提不动的。 这一来,极大部分的人都散去了,也没有人对只准提一千两这个限额,表示异议,但却有人要求保证以后如数照兑,既不必立笔据,无非一句空话,谢云青乐得满口答应。不过要兑现银的小户,比平常是要多得多,谢云青认为应该做得大方些,当场宣布,延时营业,直到主顾散光为止,又去租来两盏煤气灯,预备破天荒地做个夜市。 偌大一场风波,如此轻易应付过去,德馨非常满意。周少棠自然成了“英雄”,上上下下无不夸奖。不过大家也都知道,风潮只是暂时平息,“重头戏”在后面,只待“主角”胡雪岩一回来便要登场了。 【第三册 第四章 夜访藩司】 胡雪岩船到望仙桥,恰正是周少棠舌战黄八麻子,在大开玩笑的时候,螺蛳太太午前便派了亲信,沿运河往北迎了上去,在一处关卡上静候胡雪岩船到,遇船报告消息。 这个亲信便是乌先生。他在胡家的身分很特殊,即非“师爷”,更非“管事”,但受胡雪岸或螺蛳太太的委托,常有临时的差使。这个人当螺蛳太太与胡雪岩之间的“密使”,自然是最适当的人选。 “大先生,”,他说:“起暴风了。” 不说起风波,却说“起暴风”,胡雪岩的心一沉,但表面不露声色,只说:“你特为赶了来,当然出事了。什么事?慢慢说。” “你在路上,莫非没有听到上海的消息?” 等乌先生将由谢云青转到螺蛳太太手里的电报,拿了出来,胡雪岩一看色变,不过他矫情镇物的工夫过人,立即恢复常态,只问:“杭州城里都晓得了?” “当然。” “这样说,杭州,亦会挤兑?” “罗四姐特为要我来,就是谈这件事──” 乌先生遂将谢云青深夜报信,决定阜康暂停营业,以及螺蛳太太亲访德馨求援,德馨已答应设法维持的经过,细说了一遍。 胡雪岩静静听完,第一句话便问:“老太太晓得不晓得?” “当然是瞒牢的。” “好!”胡雪岩放心了,“事情已经出来了,着急也没有用。顶要紧的是,自己不要乱。乌先生,喜事照常办,不过,我恐怕没有工夫来多管,请你多帮一帮罗四姐。” “我晓得。”乌先生突然想起:“罗四姐说,大先生最好不要在望仙桥上岸。” 胡雪岩上船下船,一向在介乎元宝街与清河坊之间的望仙桥,螺蛳太太怕惹人注目,所以有此劝告。但胡雪岩的想法不同。 “既然一切照常,我当然还是在望仙桥上岸。”胡雪岩又问:“罗四姐原来要我在啥地方上岸?” “万安桥。轿子等在那里。”乌先生答说:“这样子,我在万安桥上岸,关照轿子仍旧到望仙桥去接。” 胡雪岩的一乘绿呢大轿,华丽是出了名的,抬到望仙桥,虽然已经暮色四合,但一停下来,自有人注目。加以乌先生了解胡雪岩的用意,关照来接轿的家人,照旧摆出排场,身穿簇新棉“号褂子”的护勇,码头上一站,点起官衔灯笼,顿时吸引了一大批看热闹的行人。 见此光景,胡雪岩改了主意。 往时一回杭州,都是先回家看娘,这一次怕老娘万一得知沪杭两处钱庄挤兑,急出病来,更加不放心。但看到这么多人在注视他的行踪,心里不免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自己是阜康的客户,又会作何想法? 只要一抛开自己,胡雪岩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先回家!多少人的血汗钱托付给卓康,如今有不保之势,而阜康的老板居然好整以暇地光顾自己家里,不顾别人死活,这口气是咽不下的。 因此船一靠岸,他先就询问:“云青来了没有?”谢云青何能不来?不过他是故意躲在暗处,此时闪出来疾趋上前,口中叫一声:“大先生!” “好,好!云青,你来了!不要紧,不要紧,阜康仍旧是金字招牌。” 他特意提高了声音说,“我先到店里。” 店里便是阜康。轿子一到,正好店里开饭,胡雪岩特为去看一看饭桌,这种情形平时亦曾有过,但在这种时候,他竟有这种闲情逸致,就不能不令人惊异了。 “天气冷了!”胡雪岩问谢云青说:“该用火锅了。” “年常旧规,要冬至才用火锅。”谢云青说:“今年冬至迟。” “以后规矩改一改。照外国人的办法,冬天到寒暑表多少度,吃火锅,夏天,则多少度吃西瓜。云青,你记牢。” 这是稳定“军心”的办法,表示阜康倒不下来,还会一年一年开下去。 谢云青当然懂得这个奥妙,一迭连声地答应着,交代“饭司务”从第二天起多领一份预备火锅的菜钱。 “阜康的饭碗敲不破的!”有人这样在说。 在听谢云青的细说经过时,胡雪岩一阵阵胃冷中,越觉得侥幸,越感到惭愧。 事业不是他一人能创得起来的,所以出现今天这种局面,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过失,但胡雪岩虽一想起宓本常,就恨不得一口唾沫当面吐在他脸上,但是,这种念头一起即消,他告诉自己,不必怨任何人,连自己都不必怨,最好忘记掉自己是阜康的东家,当自己是胡雪岩的“总管”,胡雪岩已经“不能问事”,委托他全权来处理这一场灾难。 他只有尽力将得失之心丢开,心思才能比较集中,当时紧皱双眉,闭上眼睛,通前澈后细想了以后说:“面子就是招牌,面子保得住,招牌就可以不倒,这是一句总诀。云青,你记牢!” “是,我懂。” “你跟螺蛳太太商量定规,今天早晨不开门,这一点对不对,我们不必再谈。不过,你要晓得,拆烂污的事情做不得。” “我不是想拆烂污──” “我晓得。”胡雪岩摇摇手阻止他说:“你不必分辩,因为我不是说你。不过,你同螺蛳太太有个想法大错特错,你刚才同我说,万一撑不住,手里还有几十万款子,做将来翻身的本钱。不对,抱了这种想法,就输定了,永远翻不得身。云青,你要晓得,我好像推牌九,一直推得是‘长庄’,注码不管多少都要,你输得起,我赢得进,现在手风不顺,忽然说是改推‘铲庄’,尽多少铜钱赌,自己留起多少,当下次的赌本,云青,没有下次了,赌场里从此进不去了!” 谢云青吸了口冷气,然后紧闭着嘴,无从赞一词。 “我是一双空手起来的,到头来仍旧一双空手,不输啥!不但不输,吃过、用过、阔过,都是赚头。只要我不死,你看我照样一双空手再翻起来。” “大先生这样气概,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人有。不过,”谢云青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做生意到底不是推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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