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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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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深深点头,“雪翁真是明理的人,比京中那几位大老,高明得太多了。”他说:“我总算也是不虚此行。” “哪里,哪里!”胡雪岩答说:“都像鹭翁这么样体谅,什么都好谈。” 侍者上菜,暂时隔断了谈话。这道菜是古应春发明的,名为“炸虾饼”,外表看来像炸板鱼,上口才知味道大不相同,是用虾仁捣烂,和上鸡胸肉切碎的鸡绒,用豆腐衣包成长方块,沾了面包粉油炸,做法彷佛杭州菜中的“炸响铃”,只是材料讲究得太多了。 赫德的牙齿不太好,所以特别赞赏这道菜。这就有了个闲谈的话题,赫德很坦率地说,他舍不得离开中国,口腹之欲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董大人常常请我吃饭。”他不胜神往地说:“他家的厨子,在我看全世界第一!” “董大人”是指户部尚书董恂,在总理衙门“当家”;他是扬州人,善于应酬,用了两个出身于扬州“八大盐商”家的厨子,都有能做“全羊席”、“全鳝席”的本事。董恂应酬洋人,还有一套扬州盐商附庸风雅的花样,经常来个“投壶”、“射虎”的雅集。有时拿荷马、拜伦的诗,译成“古风”或“近体”。醉心中国文化的赫德,跟他特别投缘。 “白乐天在贵处杭州做的诗:‘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为此湖。’我倒想改一改,‘未能抛得中华去,一半勾留是此,此——,’”赫德有点抓瞎,搔着花白头发“此”了好一会,突然双眉一掀,“肴!一半勾留是此肴。” 胡雪岩暗中惭愧,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古应春倒听懂了一半,便即问道:“听说赫大人常跟董大人一起做诗唱和,真是了不起!” “唱和还谈不到,不过常在一起谈诗、谈词。”赫德又说:“小犬是从小读汉文,老师也是董大人荐来的;现在已经开手做八股了,将来想在科场里面讨个出身,董大人答应替我代奏,不知道能准不能准?” 这番话,胡雪岩是听明白了。“洋娃娃”读汉文、做八股已经是奇事;居然还想赴考,真是闻所未闻了。 “一定会准。”古应春在回答。“难得贤乔梓这样子仰慕中华,皇上一定恩出格外。” “但愿能准。”赫德忽然说道:“我想起一件,趁现在谈,免得回头忘记。雪翁,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怡和洋行派人到湖州去买丝,定洋已经付出去了;现在有个消息,说到新丝上市,不打算交货了。将来真的这样子,恐怕彼此要破脸了。” 胡雪岩隐约听说过这回事,其中还牵涉到一个姓赵的“教民”,但不知其详,更不知谁是谁?不过赫德话中的份量,却是心里已经掂到了。 “鹭翁,”他问:“你要我怎么帮怡和的忙,请你先说明了,我来想想办法。” “雪翁一言九鼎。既然怡和付了定洋,想请雪翁交代一声,能够如期交货。” 胡雪岩心想赫德奸滑无比,他说这话,可能是个陷阱,如果一口应承,他回到京里说一句,养蚕做丝的人家,都只凭胡某人一句话,他们的丝,说能卖就卖;说不能卖,谁也不敢卖。那一来总理衙门就可能责成他为了敦睦邦交,一定要让怡和在乡下能直接买丝,这不是很大的难题。 于是胡雪岩答说:“一言九鼎这句话,万万不敢当。丝卖不卖,是人家的事,我姓胡的,不能干预;干预了他们亦未必肯听。不过交易总要讲公道,收了定洋不交货,说不过去;再有困难,至少要还定洋。鹭翁特为交代的事,我不能不尽心力去办。这样,”他沉吟了一下说:“听说其中牵涉到一个姓赵的,在教堂做事;我请应春兄下去,专门为鹭翁料理这件事。” “承情之至。”赫德拱拱手道谢。 “请问赫大人,”古应春开口问道:“能不能让怡和派个人跟我来接头。” “怡和的东主艾力克就在杭州。”赫德用英语问道:“你们不是很熟吗?” “是的,很熟。而且听说他也到杭州来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他。” “你到我这里来好了。”梅藤更插进来说。 “好。”古应春答说:“我明天上午到广济医院去。” *** 送走了客人,胡雪岩跟古应春还有话要谈。酒阑人散,加以胡家的内眷,都在灵隐陪侍老太太,少了二、三十个丫头,那份清静简直就有点寂寞了。 “难得,难得!今天倒真是我们弟兄挖挖心里的话的辰光。应春!今天很暖和,我们在外面坐。” “外面”指的镜槛阁的前廊,因为要反映阁外的景致,造得格外宽大,不过凭栏设座,却在西面一角,三月十一的月亮也很大了,清光斜照,两人脸上都是幽幽地一种肃散的神色。 “应春,”胡雪岩说:“我这几天有个很怪的念头,俗语说‘人在福中不知福’,这句话不晓得对不对?” 古应春无从回答,因为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很怪的念头”。 “我们老太太常说要惜福,福是怎么个惜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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