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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不是身子不舒服。”小大姐悄悄说道:“我们奶奶昨天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

  七姑奶奶大吃一惊,急急问道:“是啥缘故?”

  “不晓得,我也不敢问。”

  七姑奶奶也就不再多说,撩起裙幅上楼,只见罗四姐卧室中一片漆黑;心知她是眼睛红肿畏光,便站住了脚,这时帐子中有声音了。

  “是不是七姐?”

  “是啊!”

  “七姐,你不要动。等我起来扶你。”

  “不要,不要!我已经有点看得清楚了。”七姑奶奶扶着门框,慢慢举步。

  “当心,当心!”罗四姐已经起来,拉开窗帘一角,让光线透入,自己却背过身去,“七姐,多亏你来,不然老马一个人真正弄不过来。”

  “你怕光。”七姑奶奶说,“仍旧回到帐子里去吧!”

  罗四姐原是如此打算,不独畏光,也不愿让七姑奶奶看到她哭肿了眼睛,于是答应一声,仍旧上床;指挥接续而至的小大姐倒茶、预备午饭。

  “你不必操心。我来了也像回到家里一样,要吃啥会交代她们的。”七姑奶奶在床前一张春凳上坐了下来,悄声说道:“到底为啥啰?”

  “心里难过。”

  “有啥放不开的心事?”

  罗四姐不作声,七姑奶奶也就不必再往下问,探手入账去,摸她的脸,发觉她一双眼睛肿得有杏子般大,而且泪痕犹在。

  “你不能再哭了!”七姑奶奶用责备的语气说:“女人家就靠一双眼睛,身子要自己爱惜,哭瞎了怎么得了?”

  “哪里就会哭瞎了?”罗四姐顾而言他地问:“七姐,你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七姑奶奶喊小大姐:“你去倒盆热水,拿条新手巾来,最好是新的绒布。”

  这里为了替罗四姐热敷消肿。七姑奶奶一面动手,一面说话,说胡雪岩要回杭州去过节,就在这两三天要为他饯行,约罗四姐一起来吃饭。

  “哪一天?”

  “总要等你眼睛消了肿,能够出门的时候。”

  “这也不过一两天事。”

  “那末,就定在大后天好了。”七姑奶奶又说:“你早点来!早点吃完了,我请你去看戏。”

  “我晓得了。”刚说得这一句,自鸣钟响了,罗四姐默数着是十二下,“我的钟慢,中午已经过了。”接着便叫小大姐,:“你到馆子里去催一催,菜应该送来了。”

  “已经送来了。”

  “那你怎么不开口。菜冷了,还好吃?”

  罗四姐接着便骂小大姐。七姑奶奶在一旁解劝,说生了气虚火上升,对眼睛不好。罗四姐方始住口。

  “你把饭开到楼上来。”七姑奶奶关照。“我陪你们奶奶一起吃。”

  等把饭开了上来,罗四姐也起来了,不过仍旧背光而坐,始终不让七姑奶奶看到她的那双眼睛。

  “你到底是为啥伤心?”七姑奶奶说:“我看你也是蛮爽快的人,想不到也会这样想不开。”

  “不是想不开,是怨自己命苦。”

  “你这样的八字,还说命苦?”

  “怎么不苦。七姐,你倒想,不是守寡,就要做小。我越想越不服气!我倒偏要跟命强一强。”

  “你的气好像还没有消,算了,算了。后天我请你看戏消消气。”

  “戏我倒不想看,不过,我一定会早去。”

  “只要你早来就好。看不看戏到时候再说。”七姑奶奶问道:“小爷叔回杭州,你要不要带信带东西?”

  “方便不方便?”

  “当然方便。他又有人,又有船。”七姑奶奶答说:“船是他们局子里的差船;用小火轮拖的,又快,又稳当。”

  罗四姐点点头,不提她是否带信带物,却问到胡雪岩的“局子”。七姑奶奶便为她细谈“西征”的“上海转运局”。

  “克复你们杭州的左大人,你总晓得啰?”

  “晓得。”

  “左大人现在陕西、甘肃当总督,带了好几万军队在那里打仗。那里地方苦得很,都靠后路粮台接济;小爷叔管了顶要紧的一个,就是‘上海转运局’。”

  “运点啥呢?”

  “啥都运。顶要紧的是枪炮,左大人打胜仗,全靠小爷叔替他在上海买西洋的枪炮。”

  “还有呢?”

  “多哩!”七姑奶奶屈着手指说:“军装、粮食、药——”

  “药也要运了去?”罗四姐打岔问说。

  “怎么不要?尤其是夏天,藿香正气丸、辟瘟丹,一运就是几百上千箱。”

  “怪不得。”罗四姐恍然有悟。

  “怎么?”

  “那天他同我谈,说要开药店。原来‘肥水不落外人田’。”

  “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生意还多。不过,他也不敢放手去做。”

  “为啥?”罗四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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